【經濟日報╱社論】 2008.12.23 02:50 am 
 
金融海嘯引爆全球經濟衰退，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各行各業的受雇者；尤其欠缺技術、直接投入生產第一線的基層勞工，由於產品滯銷、廠商減產而工作機會不保。在雇主眼裡，受雇員工只是將本求利、運籌調度的棋子，只要能夠增盈減虧，咄嗟之間，數百、數千乃至數萬員工，立可成為降低成本、減少支出的代價。但這成千上萬失去工作機會的員工，家庭立刻失去經濟來源，個人的尊嚴、自信飽受摧殘，一家人被拋入深淵。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這向來是最可悲的現實；當全球經濟陷入寒冬之下，更不知有多少家庭會被命運之神點中而失去一切、痛受煎熬。

誰也沒有料到，向來被視為資本主義的急先鋒，甚至專家一致認為舉世崇尚自由市場經濟典範的香港，竟有上千家企業踴躍簽署「良心企業海嘯約章」，相約在一年之內不裁減任何員工。訊息一出，媒體爭相報導，這一千家香港企業立刻成為經濟逆流中令人窩心、艷羨的中流砥柱；由於這一群「良心企業」，世人對香港這個最資本主義的自由經濟，也不能不刮目相看。

台灣人素以人情味、溫暖有情聞名，台灣社會的溫馨、樂善好施，與眾多國家相比，不僅毫不遜色，而且常能勝人一籌。在全球經濟陷入難以自拔的大漩渦，無數弱勢家庭載浮載沉四顧無援時，更是我們的溫暖與熱心可以充分展露的時刻。但良心企業這樣的雇主不僅首出於香港，而且已過了這許多時日，尚未聞台灣的企業見賢思齊，的確令人十分不解。

有人說，香港向以服務業為產業主體，其製造業原本即不興盛，如今又多已移往大陸，不致因產品滯銷而大規模解雇生產線的作業員，要承諾不裁員，是比台灣企業容易得多。不過香港企業何止數萬，其中一千承諾不裁員，並不表示其他企業也如此。台灣企業為數更多，其中七成以上屬服務業，單就數量而言與香港已有倍蓰之差，則找出一千家企業共襄盛舉又有何難？

根本的關鍵其實在另一方面，那就是台灣的市場經濟不夠精純，公權力從許多角度橫伸黑手，使得企業的操作時受掣肘；這一次台灣企業對良心契約噤若寒蟬，並不表示雇主心腸冷漠、見死不救，而是一旦承諾不裁員，整個企業可能受到嚴重的傷害乃至難以倖存。

我們看到從第三季起，台灣經濟衰退之勢已成，不知多少企業銷路大減甚至接不到訂單；然而立即宣布大量裁員以節省支出者少之又少。許多大企業動見觀瞻，一聲令下讓數百、千人走路並非難事，其他業者也必定大舉跟進；但有好幾家深受肯定的企業不願出此下策，寧可從最上的管理幹部帶頭，減薪削福利，共同承擔節約支出的痛苦，盡其所能保住受雇員工的工作機會。可是減薪茲事體大，不僅貽禍久遠，而且感受不佳；於是有人別出心裁，用所謂無薪假變相地減低人事成本，同時讓員工以自由時間略作補償，立刻如風起雲湧一般，各家企業紛紛跟從。

這種少吃一口讓大家都有得吃、少做幾天讓人人都有得做的變通辦法，其真實精神就是企業竭其所能不裁員；這與香港的良心企業基本上相去不遠，如果政府不橫加干涉，若有人登高一呼，響應「良心契約」的台灣企業絕不止千家而已。

我們的政府高層的確也在大聲呼籲；不論馬總統、劉院長還是邱副院長，不是口誅那些裁員的「屠夫」，就是高喊企業要有愛心。但這些呼號，卻都像是鱷魚的眼淚，因為讓企業不敢參與良心企業行列的，正是政府的僵硬政策法規。當許多企業好不容易與員工達成共識，經過繁複的重新議定勞動合約等手續，開始以無薪假調整薪資與工時之際，主管勞工政策的勞委會立刻跳出來，宣示任何這樣的調整都不能令工資低於17,280元的基本工資。此令一出，企業紛紛煞車，因為就許多基層員工而言，多放幾日無薪假，儘管工作時間減少，但薪資很可能落到基本工資之下，只好忍痛將這些員工裁遣，落得個沒良心的罵名。

我們平素對基本工資的種種批判，大家總覺無關痛癢，因為身受其害者為數甚少，很難引發關注。但當經濟衰退、工廠減產、百業凋零、營收大降時，又恰逢基本工資上調近千元，這個不准雇用較低生產力勞工的門檻立刻顯出其威力。如果將這個門檻加在香港企業身上，相信他們的良心也抵擋不住。因此，基本工資與林林總總政府對勞工的「愛心」，壓過了企業的良心，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