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記者陳思豪、陳宛茜】
當許知遠遇見張鐵志
網路崛起,名嘴當道,速食文化與消費社會取代了書香社會。從美國到台灣,許多人感慨,廿世紀像魯迅、胡適、殷海光那樣影響民意的公共知識分子,在新世紀消聲匿跡。
還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北京作家許知遠,卅出頭便多次入選中國的百大公共知識分子名單,被譽為「中國最年輕的公共知識分子」。本刊邀請他與擅寫文化、音樂與政治評論,同樣被稱為「年輕公共知識分子」的台灣作家張鐵志,以「公共知識分子」為題進行對談。
| 圖/聯合報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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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常有人感歎,台灣的「公共知識分子」消失了。在兩岸,兩位都被稱為「公共知識分子」,你們對於這個頭銜有什麼感覺?
張鐵志(以下簡稱張):我最近發現一件事情,台灣好像真的沒有知識分子了,特別是五十歲以下、非學院出身的更是缺乏。以前曾經出現過南方朔、楊照這些前輩,在媒體上發表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觀點,但現在具知識性、宏觀觀點的文章非常少。
公領域薄弱 缺深度討論
許知遠(以下簡稱許):知識分子這個說法我一直不喜歡,我只能說我是一個社會的觀察者,知識是我們的手段和工作,用來滿足好奇心的一種方式。我認為知識分子和評論家、時評家沒有什麼不同。
張:我最近在寫一篇文章,提到台灣有知識分子衰弱的問題,從1980年代解嚴到1990年代中期,台灣公共領域是非常熱絡的,有人形容當時是「文化評論」的黃金時代,楊照就是在那時候崛起的。
但1990年代中期後,公共知識分子某種程度上開始衰弱。這種說法有點危險,因為很多知識分子還是企圖用不同的方式去介入社會,例如在媒體發表評論、參與社會運動。但台灣的公共領域卻比之前更薄弱,缺乏豐富、深度的討論。
學科專業化 失整體判斷
會產生這樣的情況,我認為有兩個因素,第一是學院知識分子被學院的教育給制式化了,大家無法跳脫書本中的知識;另一個原因則是媒體的膚淺化和輕盈化,不容許深刻的文章出現。其實知識分子的專業化程度還是很高,還是寫出很多專業的文章,但少了宏觀的角度、對時代精神的掌握。而這些恰恰是知遠的強項。
許:知識分子都必然具有它的公共性,也是一個相對現代的產物,因為它是針對過去一、兩個世紀以來,整體知識越來越具備專業化、分工化而衍生出的反抗群體。但也因為學科越來越專業化、分類太嚴密了,使得知識分子失去了整體的判斷能力。
張:我對大陸現在的媒體環境有點欽羨。他們對公共領域的討論相當蓬勃,雜誌、報紙有很豐富的評論,學者也很習慣去寫非學術性的文章,發表一兩萬字的長文。台灣學者很少做這樣的事、覺得浪費時間,最多在報紙發表一兩千字的評論。
台灣以前有當代、中國論壇、島嶼邊緣這樣思想性的刊物,現在幾乎只剩下聯經的「思想」。
| 劉曉波是大陸最具代表性的公共知識分子。圖為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典禮,空位是留給人在獄中未能出席領獎的得主劉曉波。 (法新社資料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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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書微博 意見分散零落
許:過去十年中國知識分子的活躍跟專制政體有密切關聯,壓力越大出現反抗的聲音就越大。特別是過去幾年,我們對中國存在的幻想破滅,我們曾幻想某種階級如商人、資產階級的崛起,可以變成某種力量改變中國,但最終都沒起到作用。
過去中國的知識分子確實做到某些改變,因此大家將部分希望轉移到他們身上,希望他作為推動社會的新力量。1980年代知識分子的力量非常巨大,跟台灣1970年代相當類似,但1990年代卻完全瓦解,許多公共平台因此消失,這是專制體制所造成的結果。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如冷戰之後大家對娛樂化、消費化有過度重視傾向,讓大家重視其他物質生活的東西,這在台灣、歐洲、美國都是如此。此外當你生長在facebook、微博的年代,你的意見或許有連結的作用,但也會因此而分散沒有一個完整的統一性。
網路發達 打破訊息壟斷
張:我們也可以換個角度想,權威時代,知識分子有一種啟蒙者的姿態,但現在變成一種分工的狀態;在社會運動中,詩人寫詩、NGO動員、知識分子提供政策分析,這樣或許也是種好事,因為知識分子不再高高在上。
問:科技日新月異,兩位認為網路在知識分子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張:網路的出現,肯定是件好事。它抵抗保守的政治與主流媒體,讓人們不會過分仰賴媒體,當然這當中會出現很多好跟不好的東西,但好的部分還是會被大家看到。台灣這點相當不錯,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政治評論、影評、樂評的出現。
中國政府希望控制網路的影響力,但這是不可能的。網路打破了中國政府單一訊息的壟斷,政府要操控民族主義,卻適得其反衍生出反政府主義。
言論爭鳴 淘汰混亂體制
許:從前只有一些人可以說話,言論必須經過很嚴格的標準審核才能發表,要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必須要有很高明的論述。但現在大家都可以說話,當大家都變成作家的時候,就變成沒有人願意當讀者,因此帶來許多價值觀的混亂。要改善這些問題,必須要重新訂下新的標準,我對這些感到並不樂觀,畢竟這會造成知識分子水準的下降。
當網路技術將力量授權給每個人,每個人的聲音相對都被放大,很多無謂的東西也被放大,因此必須有健康的社會體制,自己去做淘汰跟篩選的動作。
張:雖然中國存在著網路民粹,但我們要保持樂觀,至少網路打破了單一的壟斷,民眾不會只接收到一項資訊。
【2011/05/23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