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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忠訪談後記》讀後:新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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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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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0.     前言

 

朋友寄來呂正惠先生的大作 -- 《陳明忠訪談後記》(呂正惠 2012/2008),我讀了幾遍。過去近十年來,我在「統聯」的許多活動中有機會見到林書揚、陳明忠、和呂正惠三位先生以及其他前輩,我對他/她們堅持理想,力行不斷的風範非常尊敬。不過,我和他/她們的成長及生活經驗不同,看法自然有不同之處。我一向注意並常常思考和「台灣、現代中國、社會主義」相關的議題。因此,我雖然還沒有時間拜讀「訪談」的全文,在此就呂先生大作中他對陳先生思想的「詮釋」,提出一些淺見。請網友們指正。

 

本文第一部份以「社會建構論」觀點為基礎,討論他與呂先生對新左派的批評第二部份就「中國的革命道路」這個議題略抒淺見;在附錄中我將談談理性溝通,給有興趣針對本文賜教的網友們做參考

 

1.     老左派和新左派

 

1.1 社會建構論簡介

 

我常常引用「社會建構論」。接受這個觀點的人認為

 

我們的觀點和思考模式通常是我們生活經驗所形塑的結果(胡卜凱 2010)

 

「社會建構論」並不蘊涵所有人都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基本上,我們生活在一個多元社會。一個時代除了當紅的「主流意識」或「主流論述」外,還有種種其他觀點。個別的人因為有個別生長環境和透過師友接觸到不同淵源的思想,也就塑造出各自形形色色的「人生觀」、「價值觀」、「政治觀」、或「人際互動觀」等等。

 

「社會建構論」也並不認為「教育」或「洗腦」能改變我們的生物性向或生理需求。

 

1.2 老左派

 

呂先生以下這段話提供一個支持「社會建構論」的案例:

 

「他們的中國民族意識和民族尊嚴是在切身痛苦之中培養起來的。」

 

(「他們」指林書揚、陳明忠兩位先生以及和兩位思想接近的同輩。)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則我們可以說,沒有和林、陳兩位先生類似「切身痛苦」經驗的下一代或下兩代人,則很難有,至少不容易有,和他們同樣強烈的「中國民族意識」和「中國民族尊嚴」。如果我繼續順著這個思路進一步推論,我可以說,目前青年人如果沒有強烈的「中國民族意識」和「中國民族尊嚴」,並不需要感到羞愧、自責、或不好意思/他們畢竟沒有能力選擇自己出生的年代和家庭環境。

 

反之,如果一個人具有強烈的「中國民族意識」和「中國民族尊嚴」,這個性向只顯示/她生長在一個比較容易產生或孕育「中國民族意識」和「中國民族尊嚴」的時代和環境。這種「意識」和「尊嚴」並不蘊涵/她的情操/「個人特質」比其他不具這種「意識」和「尊嚴」的人高尚/完美。

 

1.3  新左派

 

呂先生說:

 

「他說,『他們』反對大陸攺革開放,認為是走資,難道們希望看到中國永遠貧困、落後嗎?」

 

「我想,最主要的關鍵在於:作為左派,居然不了解中國革命在反西方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或者反資本主義全球體系的意義,這是非常奇怪的。關於這一方面,他們也許認為,中國崛起,就是讓自己成為資本主義國家之一,也屬於該被打倒的對象;

 

「他們的『左派』視野也沒有中國。所以,我的解釋更簡單、也許更令人厭惡,我認為這種左派也是長期反共的產物。」

 

首先,馬克思對「國家」這個概念沒有什麼「用處」。或許這跟他的生長環境和家世背景有關。其次對只具有上一世紀70年代或80年代以來生活經驗的年青一代「左派」或「新左派」來說,當她/他們讀到馬克思「政治權力的真正意義,不過是一個階級有組織的鎮壓另一個階級的權力這句話時可能產生高度的共鳴作用。由於(在台灣)50歲以下的人成長於一個歌舞昇平和笑貧不笑援交時代精神」下,我完全理解「社會意識」對/他們會遠比「國家意識」或「民族意識」更有「切身痛苦」的感受。或許這是「左派」或「新左派」比陳、林兩位以及他們的同輩更容易接受「正統馬克思主義」的原因。在今天,「左派」或「新左派」的假想敵或批判對象以他/她們所了解的(全球)「資本主義」為主相對而言,「左派」或「新左派」會覺得被列寧毛澤東兩位強調的「帝國主義」比較陌生和遙遠。上面所引用馬克思的話出於《共產主義者宣言》(Marx/Engels 197195)此處是我的翻譯

 

這樣來解釋「左派」或「新左派」的思路或觀點比用「反共教育」或「美式教育」更容易說得通。因為後兩者不能解釋她/他們反美以及反「資本主義」的傾向。

 

此外,我並不了解「中國革命在反西方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或者反資本主義全球體系的意義」。有或沒有這個「意義」以及如果有,這個「意義」是什麼不是本文篇幅可以討論以後再向呂先生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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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忠訪談後記》讀後:理性溝通(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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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理性溝通

 

在「溝通理論」中(胡卜凱 2005b, 2005c),「理性溝通」是一個重要的概念(胡卜凱 2005d)。「溝通理論」和「社會建構論」有相通的地方;因為後者建議:

 

我們在與他人溝通時,可能需要盡量保持開放的態度,避免以為自己的這個或那個觀點擁有這個或那個道德和/或認知上的高度。

 

從「局部相對觀」和「社會建構論」的角度看,沒有一個前提或立場比其他的前提或立場更崇高。一個觀點或判斷是否成立,要看呈現它們的「論述」或「論點」是否「成立」、「說得通」、「符合現實」、和/或具有「人際相通性」;而不是看它所根據的前提是否符合所謂的「普世價值」,和/或它所根據的立場是否符合「階級鬥爭」(或「反帝鬥爭」、「民族大義」之類)。這是我一再強調「理性溝通」和「拿論述來!」的原因。

 

我從「社會建構論」導出以下的命題:

 

「凡論述必有前提;凡判斷必有立場。」

 

因此,我常常使用「在我看來」這個詞彙,它表達:

 

我的「論述」基於我接受的一套理論或觀點,它們不是「真理」,它們甚至未必被多數人接受。

 

但是,在我的「論述架構」內,當表達自己的觀點時,我通常非常努力的試圖將我的呈現方式做到:

 

符合一致、相容、和合邏輯這三個要求或條件;我也非常努力的檢查自己的觀點,力求它們能夠至少印證一部份的外在現實。

 

如果不能做到以上兩點,我的「論述」(或任何人的「論述」)就缺乏「說得通性」;它們可能相當於喃喃自語或胡說八道。

 

「理性溝通」的前提是雙方或參與各方有某些共同的基礎,通常是相近的目的、習慣、生活圈圈,或在某個議題上彼此有取得共識的需要或傾向。進行「理性溝通」並不是一項容易的工作。例如,參與各方需要提醒自己「懸置」自己的「前提」和「立場」;各方需要有相當大的包容能力和耐性;各方還需要一套各自願意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或規範。這個努力的成果則是增加彼此的相互了解,以及提高各方達成共識的機率。

 

論述規範之一是提出(自己的)「論點」來批駁(對方批駁自己意見的)「論點」;不宜東拉西扯、另起爐灶,搬出新議題來迴避對方的批駁。論述規範之二是當一方沒有能力批駁對方的「論點」時,他/她應該暫時對所討論的議題保持緘默,直到自己能夠提出新的論點;不宜老羞成怒,訴諸人身攻擊,或東拉西扯、另起爐灶,搬出新議題來混淆正在進行溝通的焦點。

 

參考文章:

 

* Marx, K./Engels, F. 1971, Ed. Katz, J., Tr. Moore, S.,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Washington Square Press, NYC

* 呂正惠 2012/2008,《陳明忠訪談後記》,https://city.udn.com/2976/4833345?tpno=1&cate_no=0

 (在【《陳明忠訪談紀錄》-- 呂正惠/陳宜中】一欄之下。)

* 胡卜凱 2005a,《淺談民主政治 -- 楊儒門事件》,https://city.udn.com/2976/1127071

* 胡卜凱 2005b,《介紹 論辯理論》,https://city.udn.com/v1/city/forum/article.jsp?aid=1408997&tpno=1&no=2976&cate_no=52524

* 胡卜凱 2005c,《介紹Habermas的溝通/論述行動理論》,https://city.udn.com/v1/city/forum/article.jsp?aid=1437683&tpno=1&no=2976&cate_no=52524

* 胡卜凱 2005d,《語言和論述 -- 對論述行為的建議》,https://city.udn.com/v1/city/forum/article.jsp?aid=1440872&tpno=0&no=2976&cate_no=52524

* 胡卜凱 2006a,《交換價值和資源分配》,https://city.udn.com/2976/1506367

* 胡卜凱 2006b,《《中國的民主政治建設》的討論》,https://city.udn.com/2976/1583250?tpno=1&cate_no=80786

* 胡卜凱 2007,《淺談法律和相關概念》,https://city.udn.com/2976/2392750

* 胡卜凱 2010,《淺談相對觀和建構論》,https://city.udn.com/2976/4056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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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忠訪談後記》讀後:中國的革命道路(2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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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市場機制

 

由於當前或有史以來,在世界的實際運作中,並沒有或從來沒有「理論模型」層次的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我用「市場機制」來代替一般人所說的「資本主義」。一方面它的意義比較明確;另一方面,我試圖消除,至少減低,一些不必要的情緒或意識反應,以幫助進行理性溝通。「市場機制」指:

 

資源的運用和商品的價格由「市場」的供需狀況決定;商品的取得由個人的需求(欲望?)和購買力決定。

 

這是一個調控經濟活動的原則。也就是說,人們根據它決定「如何最有效的運用『自然資源』來創造『生活資源』」。

 

分析和批判「市場機制」的論述與研究很多,我並沒有獨到的見解。從19世紀的英國、20世紀的美國、以及21世紀的中國這三個社會來看,「市場機制」在「運用『自然資源』來創造『生活資源』」這方面,具有高度的效能、效益、和效果。

 

如果不加管理和節制,「市場機制」也可能產生高度的負面效應,如對地球生態的破壞和造成嚴重的貧富不均。前者降低人類存活的機率;後者往往導致社會的動亂。

 

但是,我們必須了解:一個工具、設備、機制、或制度本身,並不具「意識」。從而,它們不會主動或有意識的對人類產生負面效應。所有造成負面效應的禍首是人 -- 也就是設計和/或使用(操縱)這些工具、設備、機制、或制度的人。如果我們要避免或解消可能發生的負面效應,我們必須積極的、主動的建立配套措施來管理和節制那些設計和/或使用(操縱)某個特定工具、設備、機制、或制度的人。而不是天真(或愚蠢)的排斥這個或那個工具、設備、機制、或制度。

 

2.3  民主和新民主主義

 

1)    新民主主義

 

在討論「新民主革命」和「新民主主義」時,呂先生有以下兩段話:

 

「但陳先生探索的結論我大約可以掌握。他認為,中國革命的第一步是新民主主義,集合全民(或者說四個階級)的力量與意志,發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全力現代化。」

 

「事實上,毛澤東個人走的就是一條違反新民主主義這一毛澤東思想的路,所以才會產生反右和文革那種大錯誤(亦即,毛澤東不遵守毛澤東思想)。」

 

第一段話更適合用來詮釋「統一戰線」的概念或策略。呂先生也提到這一點。做為政治策略,我認為「新民主主義」有相當嚴重的問題。

 

以下先就呂先生第二個觀察略做分析,再回到我上述的評論。

 

任何一個概念/詞彙(如「民主」)如果要負擔起溝通或「傳遞訊息」的功能,它必須要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至少在一個時期和一個地區被多數人了解和接受的,「意義」、「用法」、或「所指」;這類「意義」、「用法」、或「所指」可稱為這個概念/詞彙的「性質」、「本質」、或「關鍵意義」。如果一個人使用某一個概念/詞彙(如「民主」),但其「用法」與它們「約定俗成」的「性質」或「關鍵意義」不相容時,其言通常有詐。我稱這類「用法」為「羊頭論述」或「金光黨論述」。另一個可能原因則是此人不知其所云,我稱後者為喃喃自語

 

雖然「民主(政治)」有形形色色的理論、形式、和如何落實它()的制度(胡卜凱 2005a),但我相信,「民主」的「性質」、「本質」、或「關鍵意義」是「主權在民」(胡卜凱 2005a)。一個關於「民主」的論述如果變成替(一人或一黨)「獨裁」或「專政」背書如「指導民主」和「新民主主義」 -- 則根據我以上的分析,它是「羊頭論述」或「金光黨論述」。

 

一位政治學者提出的理論或論述,可能是基於她/他的理念以及她/他對過去人類在政治領域活動的研究。也有一些政治學者提出的理論或論述,其功能或目的在為當權者造勢、營造輿論、或炮製馬克思所說的「虛偽意識」;我沿用格蘭齊的術語,把它們稱為「宰制論述」,它們相當於我說的「羊頭論述」或「金光黨論述」。我沒有相關統計數據,在印象中(就我看過的書籍或論文而言),大致這兩類學者及與其對應論述型態的比率在六四分到八二分之間。

 

另一方面,一位政客、革命家、或職業革命家的「論述」,大概90%是鼓動、欺騙、裹脅老百姓替他/她以及其他社會精英爭奪資源分配權的「戰鬥口號」或「起事檄文」。它們基本上也是「羊頭論述」或「金光黨論述」。洛克的「自由主義」和美國「獨立宣言」都有這類功能和扮演過類似的角色。

 

在我看來,「新民主主義」之於毛澤東,正如同「愛台灣論述」之於陳水扁。所以,毛澤東並沒有「不遵守『毛澤東思想』」,他只是把(別人誤以為或憧憬為是「『毛澤東』思想」的)「思想」或「論述」當做夜壺罷了。

 

現在談談「新民主主義」做為「政治策略」的問題。

 

根據呂先生的說明,「新民主主義」的「四個階級」指:「工人、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在我看來,「新民主主義」其實是一個「有中國特色」的「階級鬥爭」理論。但是,馬克思筆下或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家」在當時的中國並不多,當時中國的「資產階級」充其量只算得上是高級「買辦」;馬克思筆下的「小資產階級」指做小生意者和/或替「資本家」幫閒或圍事的知識份子;毛澤東或中共的「民族資產階級」指傾向或支持中共的商人和/或小企業家。國民黨的「群眾」(或呂先生說的「附和者」),在社會背景和性質上也由屬於這「四個階級」的老百姓組成。只不過他們傾向「偎大邊」而已。如果呂先生的詮釋成立,則「新民主主義」的目的在聯合國民黨的「群眾」來打擊國民黨的「核心」。我想這不是一個行得通的策略。

 

其次,如果「新民主主義」的目的是「實現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現代化工程」,則鬥爭或鎮壓在當時中國少數懂得如何「實現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現代化工程」的「資產階級」,是個挖自己牆角的做法。

 

2)    民主政治

 

「民主」是個複雜的概念;實踐「民主政治」的一套制度、機制、文化等等也相當複雜。我已強調,我接受「民主」的真諦是「主權在民」這個詮釋。根據我對「政治」的定義,「民主政治」提供了一個讓每個老百姓都能參與「爭奪資源」這個活動的機制、環境、和機會。要避免或解消「市場機制」所可能產生的負面效應,我認為還非得實行「民主」和建立「法權」不可。後者是我對rule of law的中譯(胡卜凱 2007)

 

另一方面,經濟發展要靠創新,創新要有一個人人能「發揮潛力」的環境和機會。只有在確立「主權在民」和實踐「法權」的民主社會中,每個人才有這樣的環境和機會。其他掛羊頭賣狗肉式的「民主」,只能產生「太子黨」橫行的社會。為了使中國經濟能持續蓬勃成長,中國政治也需要朝向「民主」原則移動。

 

我不客氣的說,凡是拿不出一套論述,只能喃喃自語式「批判」()或反對「民主」的人,大概是因為他/她們並不了解「政治」的本質和「民主」的意義。

 

「太子黨」一詞自然是有中國特色的政治用語;它表達老百姓的無可奈何與逆來順受。一個有馬克思理論淵源的同義詞是(毛澤東「四個階級」之外或之上的)「新階級」;一個被用來替「太子黨」擦脂抹粉的代用詞則是「無產階級先鋒隊『專政』」這句口號中的「無產階級先鋒隊」。

 

3.     結論

 

思考從使用「清楚明確」的概念開始。本文就呂正惠先生大作中提到的幾個概念提出我的分析和了解,給有興趣針對「台灣、現代中國、社會主義」這些議題進行思索的朋友們做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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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忠訪談後記》讀後:中國的革命道路(2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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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2.    中國的革命道路

 

有史以來,人類所面臨許多問題的根源是「資源不敷分配」;或人們在感覺上,認為「財不怕多」(胡卜凱 2006a)。根據這個假設,我把政治定義為「爭奪資源分配權的活動」。這個觀點制約我對國際和國內政治運作的了解和分析它們的切入點。如果「資源不敷分配」是個事實,則任何政治理論或理想不可能解決這個現實所造成的難局;這個難局自然也不是「革命」所能解決。換句話說,沒有一條「革命道路」能夠帶領我們到達桃花源或烏托邦。如果沿著「革命道路」走下去,我們通常只會找到一個烏有之鄉。

 

我必須承認上面這段話包含我的偏見。我小學六年級或初中時讀了《動物農莊》和《新階級》這兩本書。我當時雖然並不很懂書中的觀點或論點;但是,根據過去50多年的觀察,我認為這兩本書的描述相當契合現實。它們對我的影響是:在我的熱情和想像力發展到有能力產生或形成「理想」之前,我就很不幸的認識了政治的真面貌。

 

2.1  社會主義

 

「但陳先生探索的結論我大約可以掌握。他認為,中國革命的第一步是新民主主義,集合全民(或者說四個階級)的力量與意志,發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全力現代化。」

 

「現在已經可以了解,這還不是『社會主義革命』,而是以集體的力量來實現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現代化工程,」

 

「至於共產黨人所追求的社會主義,必須等到新民主主義革命成功之後,才能作為社會發展下一個階段的目標。」

 

「陳先生是劉少奇修正主義路線的堅決的擁護者。」

 

從以上四段話來看,陳先生和呂先生已跳脫出做為「經濟政策」基礎或「經濟運作」模式的「社會主義」。比起一些仍然在守株待兔或試圖緣木求魚的「『經濟』社會主義者」(不論年輕或年長),陳、呂兩位先生無疑說得上實事求是和遠離了「虛偽意識」。

 

但是,我認為這四段話中仍有一些概念需要釐清,我們才能有意義的討論「中國革命的道路」。

 

1)    經濟層面的社會主義

 

理論模型層次的經濟社會主義有兩個要件或特色:

 

a.     計畫經濟

 

相對於「理論模型」層次的資本主義,在資源的取得、配置、和運用上,由各級政府統籌規劃,而不是由市場機制的供需情況來決定。

 

我是經濟學的門外漢。從一個工程師的角度,我可以舉出至少兩個造成計畫經濟(在上一世紀60年代前)「行不通」的因素:

 

a)  在電腦被大量運用以及具有高速運算能力以前(1950 - 60年代),試圖進行整體以及細部(例如到工廠或生產線層次)的經濟規劃,是個笑話、幻想、或胡鬧。

b)  規劃或計畫需要資訊 -- 尤其在全球貿易時代,需要全球性資訊 -- 在一個沒有市場活動的國家,其計畫單位和主事者缺乏及時、充分、與相關的經濟資訊來做有效的以及具有「可行性」的計畫,「計畫經濟」云云不過相當於中國古人說的「閉門造車」而已。

 

但在另一方面,任何國家 -- 尤其是發展中國家 -- 經濟活動都需要一個重點規劃或優先順位的規劃。這個道理很淺顯,因為資源不足,所以它們必須被用在刀口上。因此,當前(或有史以來)世界實際運作中並沒有或從來沒有「理論模型」層次的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所有社會的經濟活動都是「混合經濟」,也就是「計畫 + 政府干預」和「市場機制」兩個模式並用。當前中國大陸的經濟運作是這個「模式」的典範,所以它被一般人稱為「中國模式」或「政府(主導的)資本主義」。

 

b.     配給制度

 

相對於「理論模型」層次的資本主義,各級政府統籌規劃商品的價格、分配、和發放,而不是由市場機制的供需情況以及個人需求和購買力來決定。

 

由於人的任何活動都需要「資源」,以及資源不敷分配這兩個現實,大規模的實施計畫經濟和配給制度必然導致貪污與分配不均。政府官員權力越大,貪污及分配不均的情況越嚴重。如果有人質疑以上兩個命題,只需深入了解當今中國大陸的政風和社會動態。

 

如果(「理論模型」層次的)經濟社會主義這兩個特色居於主導地位,則「工資」和「利潤」都將失去它們在帶動經濟活動的作用。其結果將引起經濟發展處於遲滯和萎縮的狀態。因為這樣的社會並不獎勵或鼓勵「工作表現」以及「創業創新」;當沒有實質的動力與誘因來引領勤奮工作和創新努力後,人們自然就傾向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和摸魚打混。

 

我曾讀過一位「左派」人士的建議:

 

我們可以用「教育」來解消實質的動力與誘因對人在行為上的影響。

 

這讓我想起下面這個寓言。

 

一個老和尚天天告誡他的小沙彌:

 

女人是老虎,會吃人,千萬靠近不得。

 

十幾年後,小沙彌長大成了小和尚,下山雲游。沒有多久,他就被一隻「老虎」抓走。老和尚後來碰到這個不守清規的小和尚,他不禁埋怨道:

 

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女人是老虎,會吃人,千萬靠近不得嗎?

 

小和尚說:弟子不敢忘記師父的教導,但是被老虎吃的感覺真好。

 

這個寓言的教訓:當意識型態和人的物質或生理需求衝突時,只有傻瓜才會和才能堅持意識型態。

 

(如果我是小和尚,我會加一句:「師父,你真的不妨也試試。」)

 

2)    政治層面的社會主義

 

由於「資源不敷分配」,而人們的生存必須仰賴各種資源,「公平分配」成了政治上一個最重要的課題。「社會主義」的原則、理想、和主張正是「公平分配」。因此,我雖然認為理論模型層次的經濟社會主義不具可行性,但是我支持「社會主義」要求「公平分配」的主張。我把它稱為「政治層面的社會主義」。

 

我常用的的口號是:

 

使用「市場機制」的方法來達到「社會主義」的理想。

 

3)    自由人和生產工具

 

呂先生引用陳先生的話:

 

「真正的社會主義,是『自由人的自由聯合』,而不是生產工具的公有化,。」

 

在我看來,「生存先於一切。」,而人生來並沒有自行謀生的能力。所以,人生而無法自由,也不能自由;一個人至少要到五、六歲 -- 形成一定程度的意識和具有自行乞食能力以後 -- 才有資格談自由。比較學院派的說法是:人必須在滿足擁有生產工具和學會使用生產工具這兩個條件後,才有能力獨自謀生;從而,才有行使或享受生活上各種「自由」的可能。

 

我試著把馬克思在這個議題的邏輯和思路簡述如下:

 

馬克思對資本家的定義是「擁有生產工具的人」。他認為資本家借助擁有生產工具的優勢,得以「剝削」勞工的「豐裕價值」(舊譯「剩餘價值」)。後者造成勞工不能完全獲得自己勞動的成果。加上沒有「生產工具」的勞工不能「自由」的「出賣自己的勞力」,於是,馬克思認為勞工(和一般人)跟他/她的勞力「分離」。這個「分離」使勞工(和一般人)陷入「疏離狀態」。一個「疏離」了的人是個行屍走肉的人,自然不適用於「自由」的概念。於是馬克思得到:

 

「人的不『自由』來自他/她無法『擁有生產工具』。」和/

 

「『生產工具的公有化』是一個人能夠『自由』的『出賣自己勞力』的前提;因此,它也是社會中有『自由人』的前提。」

 

這類結論。

 

從而,落實「社會主義」的目的,在實現一個使得「生產工具」公有化的環境,以幫助人們成為「自由人」。

 

根據(以上我所了解的)馬克思理論,「生產工具的公有化」和「自由人的自由聯合」兩者之間是一個「社會主義『方法』」和「社會主義『目的』」間的關係。前者是(人們)達到後者所必經的途徑及階段。在馬克思理論中並不存在那一個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這個議題。

 

但是,上述馬克思的邏輯和理論有相當的爭議。除非我們把「自由」了解為「政治自由」,我不認為馬克思理論是「認定」和「自由」相關議題的(唯一或充分)依據。因為:

 

a.     「『社會主義』能夠提供一個使得『生產工具』公有化的環境。」是一個我們需要檢驗的命題;

b.     「『生產工具的公有化』是讓一個人在社會中成為『自由人』的『充分』而且『必要』條件。」更是一個需要從心理學和大腦神經學的研究結果來周詳討論的命題。例如,一個被物質欲望、生理需求、乃至於意識型態等等高度制約的人,(即使他/她擁有生產工具)算不算「自由人」?這是東方文化中,有些人認為「知足」、「寡欲」、或「能捨」之類才能讓一個人(真正或完全)「自由」的原因。

 

總之,自由人、生產工具公有化、和社會主義之間並不是一個如馬克思論述所呈現的簡單關係。前兩者中那一個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以及它們跟社會主義的關係,並不能只依據馬克思理論來思考和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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