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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扁一起閱讀《醉骨堂劍掃》之四 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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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殿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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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古堂劍掃卷四 集 靈

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義,而百世如見者,安可泯滅之?故風雷雨露,天之靈,山川名物,地之靈,語言文字,人之靈;畢三才之用,無非一靈以神其間,而又何可泯滅之?集靈第四。

投刺空勞,原非生計;曳裾自屈,豈是交遊。
事遇快意處當轉,言遇快意處當住。
儉為賢德,不可著意求賢;貧是美稱,只是難居其美。
誌要高華,趣要淡泊。
眼裏無點灰塵,方可讀書千卷;胸中沒些渣滓,才能處世一番。
眉上幾分愁,且去觀棋酌酒;心中多少樂,只來種竹澆花。
茅屋竹窗,貧中之趣,何須腳到李侯門;草帖畫譜,閑裏所需,直憑心遊楊子宅。
好香用以熏德,好紙用以垂世,好筆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煥彩,好茶用以滌煩,好酒用以消憂。
聲色娛情,何若凈幾明窗,一坐息頃;利榮馳念,何若名山勝景,一登臨時。
竹籬茅舍,石屋花軒,松柏群吟,藤蘿翳景;流水繞戶,飛泉掛檐;煙霞欲棲,林壑將瞑。中處野叟山翁四五,予以閑身,作此中主人。坐沈紅燭,看遍青山,消我情腸,任他冷眼。
問婦索釀,甕有新芻;呼童煮茶,門臨好客。
花前解佩,湖上停橈,弄月放歌,采蓮高醉;晴雲微裊,漁笛滄浪,華句一垂,江山共峙。
胸中有靈丹一粒,方能點化俗情,擺脫世故。
獨坐丹房,瀟然無事,烹茶一壺,燒香一炷,看達摩面壁圖。垂簾少頃,不覺心凈神清,氣柔息定,濛濛然如混沌境界,意者揖達摩與之乘槎而見麻姑也。
無端妖冶,終成泉下骷髏;有分功名,自是夢中蝴蝶。
累月獨處,一室蕭條;取雲霞為伴侶,引青松為心知。或稚子老翁,閑中來過,濁酒一壺,蹲鴟一盂,相共開笑口,所談浮生閑話,絕不及市朝。客去關門,了無報謝,如是畢余生足矣。
半塢白雲耕不盡,一潭明月釣無痕。
茅檐外,忽聞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竹窗下,唯有蟬吟鵲噪,方知靜裏乾坤。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若能行樂,即今便好快活。身上無病,心上無事,春鳥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閑得一刻,即為一刻之樂,何必情欲乃為樂耶?
開眼便覺天地闊,撾鼓非狂;林臥不知寒暑,上床空算。
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山澤未必有異士,異士未必在山澤。
業凈六根成慧眼,身無一物到茅庵。
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人生莫如清,太清反類俗情。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念頭稍緩時,便宜莊誦一遍。
夢以昨日為前身,可以今夕為來世。
讀史要耐訛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蹈雪耐危橋,閑居耐俗漢,看花耐惡酒,此方得力。
世外交情,惟山而已。須有大觀眼,濟勝具,久住緣,方許與之莫逆。
九山散樵跡,俗間徜徉自肆,遇佳山水處,盤礴箕踞,四顧無人,則劃然長嘯,聲振林木;有客造榻與語,對曰:“余方遊華胥,接羲皇,未暇理君語。”客之去留,蕭然不以為意。
擇池納涼,不若先除熱惱;執鞭求富,何如急遣窮愁。
萬壑疏風清,兩耳聞世語,急須敲玉磬三聲;九天涼月凈,初心誦其經,勝似撞金鐘百下。
無事而憂,對景不樂,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緣故,這便是一座活地獄,更說甚麽銅床鐵柱,劍樹刀山也。
煩惱之場,何種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蠍蹈空花。
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拂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藉以臥,意亦甚適,夢亦同趣。
閉門閱佛書,開門接佳客,出門尋山水,此人生三樂。
客散門扃,風微日落,碧月皎皎當空,花陰徐徐滿地;近檐鳥宿,遠寺鐘鳴,荼鐺初熟,酒甕乍開;不成八韻新詩,畢竟一個俗氣。
不作風波於世上,自無冰炭到胸中。
秋月當天,纖雲都凈,露坐空闊去處,清光冷浸,此身如在水晶宮裏,令人心膽澄澈。
遺子黃金滿篋,不如教子一經。
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晝,襲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將離宜擊缽,壯其神也;醉文人宜謹節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幟,助其怒也;醉樓宜暑,資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審其宜,考其景,反此則失飲矣。
竹風一陣,飄飏茶竈疏煙;梅月半灣,掩映書窗殘雪。
廚冷分山翠,樓空入水煙。
閑疏滯葉通鄰水;擬典荒居作小山。
聰明而修潔,上帝固錄清虛;文墨而貪殘,冥官不受詞賦。
破除煩惱,二更山寺木魚聲;見徹性靈,一點雲堂優缽影。
興來醉倒落花前,天地即為衾枕;機息坐忘磐石上,古今盡屬蜉蝣。
老樹著花,更覺生機郁勃;秋禽弄舌,轉令幽興瀟疏。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雪後尋梅,霜前訪菊,雨際護蘭,風外聽竹;固野客之閑情,實文人之深趣。
結一草堂,南洞庭月,北蛾眉雪,東泰岱松,西瀟湘竹;中具晉高僧支法,八尺沈香床。浴罷溫泉,投床鼾睡,以此避暑,詎不樂也?
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以看世人青白眼,轉而看書,則聖賢之真見識;以議論人雌黃口,轉而論史,則左狐之真是非。
事到全美處,怨我者不能開指摘之端;行到至汙處,愛我者不能施掩護之法。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墮;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
調性之法,急則佩韋,緩則佩弦;諧情之法,水則從舟,陸則從車。
才人之行多放,當以正斂之;正人之行多板,當以趣通之。
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義相幹,可以理遣。佩此兩言,足以遊世。
冬起欲遲,夏起欲早;春睡欲足,午睡欲少。
無事當學白樂天之嗒然,有客宜仿李建勛之擊磬。
郊居,誅茅結屋,雲霞棲梁棟之間,竹樹在汀洲之外;與二三之同調,望衡對宇,聯接巷陌;風天雪夜,買酒相呼;此時覺曲生氣味,十倍市飲。
萬事皆易滿足,惟讀書終身無盡;人何不以不知足一念加之書。又雲:讀書如服藥,藥多力自行。
醉後輒作草書十數行,便覺酒氣拂拂,從十指出也。
書引藤為架,人將薜作衣。
從江幹溪畔,箕踞石上,聽水聲浩浩潺潺,粼粼冷冷,恰似一部天然之樂韻,疑有湘靈在水中鼓瑟也。
鴻中疊石,常論高下,但有木陰水氣,便自超絕。
段由夫攜瑟,就松風澗響之間曰,三者皆自然之聲,正合類聚。
高臥閑窗,綠陰清晝,天地何其寥廓也。
少學琴書,偶愛清凈,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映,時鳥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臥北窗下,遇涼風暫至,自謂羲皇上人。
空山聽雨,是人生如意事。聽雨必於空山破寺中,寒雨圍爐,可以燒敗葉,烹鮮筍。
鳥啼花落,欣然有會於心。遣小奴,挈癭樽,酤白酒,釂一梨花瓷盞;急取詩卷,快讀一過以咽之,蕭然不知其在塵埃間也。
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
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猶難為懷。
欲見聖人氣象,須於自己胸中潔凈時觀之。
執筆惟憑於手熟,為文每事於口占。
箕踞於班竹林中,徙倚於青磯石上;所有道笈梵書,或校讎四五字,或參諷一兩章。茶不甚精,壺亦不燥,香不甚良,灰亦不死;短琴無曲而有弦,長謳無腔而有音。激氣發於林樾,好風逆之水涯,若非羲皇以上,定亦稽阮之間。
聞人善則疑之,聞人惡則信之,此滿腔殺機也。
士君子盡心利濟,使海內少他不得,則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讀書不獨變氣質,且能養精神,蓋理義收緝故也。
周旋人事後,當誦一部清靜經;吊喪問疾後,當念一通扯淡歌。
臥石不嫌於斜,立石不嫌於細,倚石不嫌於薄,盆石不嫌於巧,山石不嫌於拙。
雨過生涼境閑情,適鄰家笛韻,與晴雲斷雨逐聽之,聲聲入肺腸。
不惜費,必至於空乏而求人;不受享,無怪乎守財而遺誚。
園亭若無一段山林景況,只以壯麗相炫,便覺俗氣撲人。
餐霞吸露,聊駐紅顏;弄月嘲風,閑銷白日。
清之品有五:睹標致,發厭俗之心,見精潔,動出塵之想,名曰清興;知蓄書史,能親筆硯,布景物有趣,種花木有方,名曰清致;紙裹中窺錢,瓦瓶中藏粟,困頓於荒野,擯棄乎血屬,名曰清苦;指幽僻之耽,誇以為高,好言動之異,標以為放,名曰清狂;博極今古,適情泉石,文韻帶煙霞,行事絕塵俗,名曰清奇。
對棋不若觀棋,觀棋不若彈瑟,彈瑟不若聽琴。古雲:“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斯言信然。
奕秋往矣,伯牙往矣,千百世之下,止存遺譜,似不能盡有益於人。唯詩文字畫,足為傳世之珍,垂名不朽。總之身後名,不若生前酒耳。
君子雖不過信人,君子斷不過疑人。
人只把不如我者較量,則自知足。
折膠鑠石,雖累變於歲時;熱惱清涼,原只在於心境。所以佛國都無寒暑,仙都長似三春。
鳥棲高枝,彈射難加;魚潛深淵,網釣不及;士隱巖穴,禍患焉至。
於射而得楫讓,於碁而得征誅;於忙而得伊周,於閑而得巢許;於醉而得瞿曇,於病而得老莊,於飲食衣服、出作入息,而得孔子。
前人雲:“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不當草草看過。
優人代古人語,代古人笑,代古人憤,今文人為文似之。優人登臺肖古人,下臺還優人,今文人為文又似之。假令古人見今文人,當何如憤,何如笑,何如語?
看書只要理路通透,不可拘泥舊說,更不可附會新說。
簡傲不可謂高,諂諛不可謂謙,刻薄不可謂嚴明,阘茸不可謂寬大。
作詩能把眼前光景,胸中情趣,一筆寫出,便是作者,不必說唐說宋。
少年休笑老年顛,及到老時顛一般,只怕不到顛時老,老年何暇笑少年。
饑寒困苦福將至已,飽飫宴遊禍將生焉。
打透生死關,生來也罷,死來也罷;參破名利場,得了也好,失了也好。
混跡塵中,高視物外;陶情杯酒,寄興篇詠;藏名一時,尚友千古。
癡矣狂客,酷好賓朋;賢哉細君,無違夫子。醉人盈座,簪裾半盡;酒家食客滿堂,瓶甕不離米肆。燈燭熒熒,且耽夜酌;爨煙寂寂,安問晨炊。生來不解攢眉,老去彌堪鼓腹。
皮囊速壞,神識常存,殺萬命以養皮囊,罪卒歸於神識。佛性無邊,經書有限,窮萬卷以求佛性,得不屬於經書。
人勝我無害,彼無蓄怨之心;我勝人非福,恐有不測之禍。
書屋前,列曲檻栽花,鑿方池浸月,引活水養魚;小窗下,焚清香讀書,設凈幾鼓琴,卷疏簾看鶴,登高樓飲酒。
人人愛睡,知其味者甚鮮;睡則雙眼一合,百事俱忘,肢體皆適,塵勞盡消,即黃梁南柯,特余事已耳。靜修詩雲:“書外論交睡最賢。”旨哉言也。
過份求福,適以速禍;安分遠禍,將自得福。
倚勢而淩人者,勢敗而人淩;恃財而侮人者,財散而人侮。此循環之道。
我爭者,人必爭,雖極力爭之,未必得;我讓者,人必讓,雖極力讓之,未必失。
貧不能享客,而好結客;老不能徇世,而好維世;窮不能買書,而好讀奇書。
滄海日,赤城霞;蛾眉雪,巫峽雲;洞庭月,瀟湘雨;彭蠡煙,廣淩濤;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
偶飯淮陰,定萬古英雄之眼;醉題便殿,生千秋風雅之光。
清閑無事,坐臥隨心,雖粗衣淡食,自有一段真趣;紛擾不寧,憂患纏身,雖錦衣厚味,只覺萬狀愁苦。
我如為善,雖一介寒士,有人服其德;我如為惡,雖位極人臣,有人議其過。
讀理義書,學法帖字;澄心靜坐,益友清談;小酌半醺,澆花種竹;聽琴玩鶴,焚香煮茶;泛舟觀山,寓意奕棋。雖有他樂,吾不易矣。
成名每在窮苦日,敗事多因得誌時。
寵辱不驚,肝木自寧;動靜以敬,心火自定;飲食有節,脾土不泄;調息寡言,肺金自全;怡神寡欲,腎水自足。
讓利精於取利,逃名巧於邀名。
彩筆描空,筆不落色,而空亦不受染;利刀割水,刀不損鍔,而水亦不留痕。
唾面自幹,婁師德不失為雅量;睚眥必報,郭象玄未免為禍胎。
天下可愛的人,都是可憐人;天下可惡的人,都是可惜人。
事業文章,隨身銷毀,而精神萬古如新;功名富貴,逐世轉移,而氣節千載一日。
讀書到快目處,起一切沈淪之色;說話到洞心處,破一切曖昧之私。
諧臣媚子,極天下聰穎之人;秉正嫉邪,作世間忠直之氣。
隱逸林中無榮辱,道義路上無炎涼。
聞謗而怒者,讒之囮;見譽而喜者,佞之媒。
灘濁作畫,正如隔簾看月,隔水看花,意在遠近之間,亦文章法也。
藏錦於心,藏繡於口;藏珠玉於咳唾,藏珍奇於筆墨;得時則藏於冊府,不得則藏於名山。
讀一篇軒快之書,宛見山青水白;聽幾句伶俐之語,如看嶽立川行。
讀書如竹外溪流,灑然而往;詠詩如蘋末風起,勃焉而揚。
子弟排場,有舉止而謝飛揚,難博纏頭之錦;主賓禦席,務廉隅而少蘊藉,終成泥塑之人。
取涼於箑,不若清風之徐來;激水於橰,不若甘雨之時降。
有快捷之才,而無所建用,勢必乘憤激之處,一逞雄風;有縱橫之論,而無所發明,勢必乘簧鼓之場,一恣余力。
月榭憑欄,飛淩縹緲;雲房啟戶,坐看氤氳。
發端無緒,歸結還自支離;入門一差,進步終成恍惚。
李納性辨急,酷尚奕棋,每下子,安詳極於寬緩。有時躁怒,家人輩則密以棋具陳於前,納睹便欣然改容,取子布算,都忘其恚。
竹裏登樓,遠窺韻士,聆其談名理於坐上,而人我之相可忘;花間掃石,時候棋師,觀其應危劫於枰間,而勝負之機早決。
六經為庖廚,百家為異饌;三墳為瑚璉,諸子為鼓吹;自奉得無大奢,請客未必能享。
說得一句好言,此懷庶幾才好.攬了一分閑事,此身永不得閑。
古人特愛松風,庭院皆植松,每聞其響,欣然往其下,曰:“此可浣盡十年塵胃。”
凡名易居,只有清名難居;凡福易享,只有清福難享。
賀蘭山外虛兮怨,無定河邊破鏡愁。
有書癖而無剪裁,徒號書廚;惟名飲而少醞藉,終非名飲。
飛泉數點雨非雨,空翠幾重山又山。
夜者日之余,雨者月之余,冬者歲之余。當此三余,人事稍疏,正可一意問學。
樹影橫床,詩思平淩枕外;雲華滿紙,字意隱躍行間。
耳目寬則天地窄,爭務短則日月長。
秋老洞庭,霜清彭澤。
聽靜夜之鐘聲,喚醒夢中之夢;觀澄潭之月影,窺見身外之身。
事有急之不白者,寬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從者,縱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頑。
士君子貧不能濟物者,遇人癡迷處,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難處,出一言解救之,亦是無量功德。
處父兄骨肉之變,宜從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遊之失,宜剴切,不宜優遊。
問祖宗之德澤,吾身所享者,是當念其積累之難;問子孫之福祉,吾身所貽者,是要思其傾覆之易。
韶光去矣,嘆眼前歲月無多,可惜年華如疾馬;長嘯歸與,知身外功名是假,好將姓字任呼牛。
意慕古,先存古,未敢反古;心持世,外厭世,未能離世。
苦惱世上,度不盡許多癡迷漢,人對之腸熱,我對之心冷;嗜欲場中,喚不醒許多伶俐人,人對之心冷,我對之腸熱。
自古及今,山之勝多妙於天成,每壞於人造。
畫家之妙,皆在運筆之先,運思之際;一經點染便減機神。
長於筆者,文章即如言語;長於舌者,言語即成文章。昔人謂“丹青乃無言之詩,詩句乃有言之畫”;余則欲丹青似詩,詩句無言,方許各臻妙境。
舞蝶遊蜂,忙中之閑,閑中之忙;落花飛絮,景中之情,情中之景。
五夜雞鳴,喚起窗前明月;一覺睡起,看破夢裏當年。
想到非非想,茫然天際白雲;明至無無明,渾矣臺中明月。
逃暑深林,南風逗樹;脫帽露頂,沈李浮瓜;火宅炎宮,蓮花忽迸;較之陶潛臥北窗下,自稱羲皇上人,此樂過半矣。
霜飛空而漫霧,雁照月而猜弦。
既景華而雕彩,亦密照而疏明;若春陽之揚蘤,似秋漢之含星。
景澄則巖岫開鏡,風生則芳樹流芬。
類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同至人之無跡,懷明義以應時。
一翻一覆兮如掌,一死一生兮如輪。
醉古堂劍掃卷五集素
袁石公雲:“長安風雪夜,古廟冷鋪中,乞兒丐僧,齁齁如雷吼,而白髭老貴人,擁錦下帷,求一合眼不得。嗚呼!松間明月,檻外青山,未常拒人,而人人自拒者何哉?”集素第五。
田園有真樂,不瀟灑終為忙人;誦讀有真趣,不玩味終為鄙夫;山水有真賞,不領會終為漫遊;吟詠有真得,不解脫終為套語。
居處寄吾生,但得其地,不在高廣;衣服被吾體,但順其時,不在紈綺;飲食充吾腹,但適其可,不在膏粱;宴樂修吾好,但致其誠,不在浮靡。
披卷有余閑,留客坐殘良夜月;褰帷無別務,呼童耕破遠山雲。
琴觴自對,鹿豕為群;任彼世態之炎涼,從他人情之反覆。
家居苦事物之擾,惟田舍園亭,別是一番活計;焚香煮茗,把酒吟詩,不許胸中生冰炭。
客寓多風雨之懷,獨禪林道院,轉添幾種生機;染翰揮毫,翻經問偈,肯教眼底逐風塵。
茅齊獨坐茶頻煮,七碗後,氣爽神清;竹榻斜眠書漫拋,一枕余,心閑夢穩。
帶雨有時種竹,關門無事鋤花;拈筆閑刪舊句,汲泉幾試新茶。
余嘗凈一室,置一幾,陳幾種快意書,放一本舊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揮塵,意思小倦,暫休竹榻。餉時而起,則啜苦茗,信手寫漢書幾行,隨意觀古畫數幅。心目間,覺灑灑靈空,面上俗塵,當亦撲去三寸。
但看花開落,不言人是非。
莫戀浮名,夢幻泡影有限;且尋樂事,風花雪月無窮。
白雲在天,明月在地;焚香煮茗,閱偈翻經;俗念都捐,塵心頓盡。
暑中嘗默坐,澄心閉目,作水觀久之,覺肌發灑灑,幾閣間似有爽氣。
胸中只擺脫一戀字,便十分爽凈,十分自在;人生最苦處,只是此心;沾泥帶水,明是知得,不能割斷耳。
無事以當貴,早寢以當富,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此巧於處貧矣。
三月茶筍初肥,梅風未困;九月蒓鱸正美,秫酒新香;勝友晴窗,出古人法書名畫,焚香評賞,無過此時。
高枕邱中,逃名世外,耕稼以輸王稅,采樵以奉親顏;新谷既升,田家大洽,肥羜烹以享神,枯魚燔而召友;蓑笠在戶,桔橰空懸,濁酒相命,擊缶長歌,野人之樂足矣。
為市井草莽之臣,早輸國課;作泉石煙霞之主,日遠俗情。
覆雨翻雲何險也,論人情,只合杜門;吟風弄月忽頹然,全天真,且須對酒。
春初玉樹參差,冰花錯落,瓊臺奇望,恍坐玄圃,羅浮若非;黃昏月下,攜琴吟賞,杯酒留連,則暗香浮動,疏影橫斜之趣,何能真實際。
性不堪虛,天淵亦受鳶魚之擾;心能會境,風塵還結煙霞之娛。
身外有身,捉麈尾矢口閑談,真如畫餅;竅中有竅,向蒲團回心究竟,方是力田。
山中有三樂。薜荔可衣,不羨繡裳;蕨薇可食,不貪粱肉;箕踞散發,可以逍遙。
終南當戶,雞峰如碧筍左簇,退食時秀色紛紛墮盤,山泉繞窗入廚,孤枕夢回,驚聞雨聲也。
世上有一種癡人,所食閑茶冷飯,何名高致。
桑林麥隴,高下競秀;風搖碧浪層層,雨過綠雲繞繞。雉雊春陽,鳩呼朝雨,竹籬茅舍,閑以紅桃白李,燕紫鶯黃,寓目色相,自多村家閑逸之想,令人便忘艷俗。
雲生滿谷,月照長空,洗足收衣,正是宴安時節。
眉公居山中,有客問山中何景最奇,曰:“雨後露前,花朝雪夜。”又問何事最奇,曰:“釣因鶴守,果遣猿收。”
古今我愛陶元亮,鄉裏人稱馬少遊。
嗜酒好睡,往往閉門;俯仰進趨,隨意所在。
霜水澄定,凡懸崖峭壁;古木垂蘿,與片雲纖月;一山映在波中,策杖臨之,心境俱清絕。
親不擡飯,雖大賓不宰牲;匪直戒奢,侈而可久,亦將免煩勞以安身。
饑生陽火煉陰精,食飽傷神氣不升。
心茍無事,則息自調;念茍無欲,則中自守。
文章之妙:語快令人舞,語悲令人泣,語幽令人冷,語憐令人惜,語險令人危,語慎令人密;語怒令人按劍,語激令人投筆,語高令人入雲,語低令人下石。
溪響松聲,清聽自遠;竹冠蘭佩,物色俱閑。
鄙吝一銷,白雲亦可贈客;渣滓盡化,明月自來照人。
存心有意無意之間,微雲淡河漢;應世不即不離之法,疏雨滴梧桐。
肝膽相照,欲與天下共分秋月;意氣相許,欲與天下共坐春風。
堂中設木榻四,素屏二,古琴一張,儒道佛書各數卷。樂天既來為主,仰觀山,俯聽水,傍睨竹樹雲石,自辰及酉,應接不暇。俄而物誘氣和,外適內舒,一宿體寧,再宿心恬,三宿後,頹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偶坐蒲團,紙窗上月光漸滿,樹影參差,所見非空非色;此時雖名衲敲門,山童且勿報也。
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閑想,不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
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
馥噴五木之香,色冷冰蠶之錦。
築風臺以思避,構仙閣而入圓。
客過草堂問:“何感慨而甘棲遯?”余倦於對,但拈古句答曰:“得閑多事外,知足少年中。”問:“是何功課?”曰:“種花春掃雪,看箓夜焚香。”問:“是何利養?”曰:“硯田無惡歲,酒國有長春。”問:“是何還往?”曰:“有客來相訪,通名是伏羲。”
山居勝於城市,蓋有八德:不責苛禮,不見生客,不混酒肉,不競田產,不聞炎涼,不鬧曲直,不微文逋,不談士籍。
采茶欲精,藏茶欲燥,烹茶欲潔。
茶見日而味奪,墨見日而色灰。
磨墨如病兒,把筆如壯夫。
園中不能辨奇花異石,惟一片樹陰,半庭蘚跡,差可會心忘形。友來或促膝劇論,或鼓掌歡笑,或彼談我聽,或彼默我喧,而賓主兩忘。
塵緣割斷,煩惱從何處安身;世慮潛消,清虛向此中立腳。
檐前綠蕉黃葵,老少葉,雞冠花,布滿階砌。移榻對之,或枕石高眠,或捉塵清話。門外車馬之塵滾滾,了不相關。
夜寒坐小室中,擁爐閑話。渴則敲冰煮茗;饑則撥火煨芋。
阿衡五就,那如莘野躬耕;諸葛七擒,爭似南陽抱膝。
飯後黑甜,日中薄醉,別是洞天;茶鐺酒臼,輕案繩床,尋常福地。
翠竹碧梧,高僧對奕;蒼苔紅葉,童子煎茶。
久坐神疲,焚香仰臥;偶得佳句,即令毛穎君就枕掌記,不則展轉失去。
和雪嚼梅花,羨道人之鐵腳;燒丹染香履,稱先生之醉吟。
燈下玩花,簾內看月,雨後觀景,醉裏題詩,夢中聞書聲,皆有別趣。
王思遠掃客坐留,不若杜門;孫仲益浮白俗談,足當洗耳。
鐵笛吹殘,長嘯數聲,空山答響;胡麻飯罷,高眠一覺,茂樹屯陰。
編茅為屋,疊石為階,何處風塵可到;據梧而吟,烹茶而語,此中幽興偏長。
皂囊白簡,被人描盡半生;黃帽青鞋,任我逍遙一世。
清閑之人不可惰其四肢,又須以閑人做閑事:臨古人帖,溫昔年書;拂幾微塵,洗硯宿墨;灌園中花,掃林中葉。覺體少倦,放身匡床上,暫息半晌可也。
待客當潔不當侈,無論不能繼,亦非所以惜福。
葆真莫如少思,寡過莫如省事;善應莫如收心,解謬莫如淡誌。
世味濃,不求忙而忙自至;世味淡,不偷閑而閑自來。
盤餐一菜,永絕腥膻,飯僧宴客,何煩六甲行廚;茆屋三楹,僅蔽風雨,掃地焚香,安用數童縛帚。
以儉勝貧,貧忘;以施代侈,侈化;以省去累,累消;以逆煉心,心定。
凈幾明窗,一軸畫,一囊琴,一只鶴,一甌茶,一爐香,一部法帖;小園幽徑,幾叢花,幾群鳥,幾區亭,幾拳石,幾池水,幾片閑雲。
花前無燭,松葉堪燃;石畔欲眠,琴囊可枕。
流年不復記,但見花開為春,花落為秋;終歲無所營,惟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脫巾露項,斑文竹籜之冠;倚枕焚香,半臂華山之服。
谷雨前後,為和凝湯社,雙井白茅,湖州紫筍,掃臼滌鐺,征泉選火。以王濛為品司,盧仝為執權,李贊皇為博士,陸鴻漸為都統。聊消渴吻,敢諱水淫,差取嬰湯,以供茗戰。
窗前落月,戶外垂蘿;石畔草根,橋頭樹影;可立可臥,可坐可吟。
褻狎易契,日流於放蕩;莊厲難親,日進於規矩。
甜苦備嘗,好丟手,世味渾如嚼蠟;生死事大,急回頭,年光疾於跳丸。
若富貴,由我力取,則造物無權;若毀譽,隨人腳根,則讒夫得誌。
清事不可著跡。若衣冠必求奇古,器用必求精良,飲食必求異巧,此乃清中之濁,吾以為清事之一蠹。
吾之一身,常有少不同壯,壯不同老;吾之身後,焉有子能肖父,孫能肖祖?如此期,必屬妄想,所可盡者,惟留好樣與兒孫而已。
若想錢,而錢來,何故不想;若愁米,而米至,人固當愁。曉起依舊貧窮,夜來徒多煩惱。
半窗一幾,遠興閑思,天地何其寥闊也;清晨端起,亭午高眠,胸襟何其洗滌也。
行合道義,不蔔自吉;行悖道義,縱蔔亦兇。人當自蔔,不必問蔔。
奔走於權幸之門,自視不勝其榮,人竊以為辱;經營於利名之場,操心不勝其苦,己反以為樂。
宇宙以來有治世法,有傲世法,有維世法,有出世法,有垂世法。唐虞垂衣,商周秉鉞,是謂治世;巢父洗耳,褒公瞠目,是謂傲世;首陽輕周,桐江重漢,是謂維世;青牛度關,白鶴翔雲,是謂出世;若乃魯儒一人,鄒傳七篇,始謂垂世。
書室中修行法:心閑手懶,則觀法帖,以其可逐字放置也;手閑心懶,則治迂事,以其可作可止也;心手俱閑,則寫字作詩文,以其可以兼濟也;心手俱懶,則坐睡,以其不強役於神也;心不甚定,宜看詩及雜短故事,以其易於見意不滯於久也;心閑無事,宜看長篇文字,或經註,或史傳,或古人文集,此又甚宜於風雨之際及寒夜也。又曰:“手冗心閑則思,心冗手閑則臥,心手俱閑,則著作書字,心手俱冗,則思早畢其事,以寧吾神。”
片時清暢,即享片時;半景幽雅,即娛半景;不必更起姑待之心。
一室經行,賢於九衢奔走;六時禮佛,清於五夜朝天。
會意不求多,數幅晴光摩詰畫;知心能有幾,百篇野趣少陵詩。
醇醪百斛,不如一味太和之湯;良藥千包,不如一服清涼之散。
閑暇時,取古人快意文章,朗朗讀之,則心神超逸,須眉開張。
修凈土者,自凈其心,方寸居然蓮界;學禪坐者,達禪之理,大地盡作蒲團。
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豈無他好,樂是幽居。朝為灌園,夕偃蓬廬。
因葺舊廬,疏渠引泉,周以花木,日哦其間;故人過逢,瀹茗奕棋,杯酒淋浪,殆非塵中物也。
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
閑居之趣,快活有五。不與交接,免拜送之禮,一也;終日可觀書鼓琴,二也;睡起隨意,無有拘礙,三也;不聞炎涼囂雜,四也;能課子耕讀,五也。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獨臥林泉,曠然自適,無利無營,少思寡欲,修身出世法也。
茅屋三間,木榻一枕,燒高香,啜苦茗,讀數行書,懶倦便高臥松梧之下,或科頭行吟。日常以苦茗代肉食,以松石代珍奇,以琴書代益友,以著述代功業,此亦樂事。
挾懷樸素,不樂權榮;棲遲僻陋,忽略利名;葆守恬淡,希時安寧;晏然閑居,時撫瑤琴。
人生自古七十少,前除幼年後除老。中間光景不多時,又有陰晴與煩惱。到了中秋月倍明,到了清明花更好。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須漫把金樽倒。世上財多賺不盡,朝裏官多做不了。官大錢多身轉勞,落得自家頭白早。請君細看眼前人,年年一分埋青草。草裏多多少少墳,一年一半無人掃。
饑乃加餐,菜食美於珍味;倦然後睡,草蓐勝似重裀。
流水相忘遊魚,遊魚相忘流水,即此便是天機;太空不礙浮雲,浮雲不礙太空,何處別有佛性?
頗懷古人之風,愧無素屏之賜,則青山白雲,何在非我枕屏。
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
入室許清風,對飲惟明月。
山房置一鐘,每於清晨良宵之下,用以節歌,令人朝夕清心,動念和平。李禿謂:“有雜想,一擊遂忘;有愁思,一撞遂掃。”知音哉!
潭澗之間,清流註瀉,千巖競秀,萬壑爭流,卻自胸無宿物,漱清流,令人濯濯清虛,日來非惟使人情開滌,可謂一往有深情。
林泉之滸,風飄萬點,清露晨流,新桐初引,蕭然無事,閑掃落花,足散人懷。
浮雲出岫,絕壁天懸,日月清朗,不無微雲點綴。看雲飛軒軒霞舉,踞胡床與友人詠謔,不復滓穢太清。
山房之磬,雖非綠玉,沈明輕清之韻,盡可節清歌洗俗耳。山居之樂,頗愜冷趣,煨落葉為紅爐,況負暄於巖戶。土鼓催梅,荻灰暖地,雖潛凜以蕭索,見素柯之淩歲。同雲不流,舞雪如醉,野因曠而冷舒,山以靜而不晦。枯魚在懸,濁酒已註,朋徒我從,寒盟可固,不驚歲暮於天涯,即是挾纊於孤嶼。
步障錦千層,氍毹紫萬疊,何似編葉成幃,聚茵為褥?綠陰流影清入神,香氣氤氳徹人骨,坐來天地一時寬,閑放風流曉清福。
送春而血淚滿腮,悲秋而紅顏慘目。
翠羽欲流,碧雲為飏。
郊中野坐,固可班荊;徑裏閑談,最宜拂石。侵雲煙而獨冷,移開清嘯胡床,藉草木以成幽,撤去莊嚴蓮界。況乃枕琴夜奏,逸韻更揚;置局午敲,清聲甚遠;洵幽棲之勝事,野客之虛位也。
飲酒不可認真,認真則大醉,大醉則神魂昏亂。在書為沈湎,在詩為童羖,在禮為豢豕,在史為狂藥。何如但取半酣,與風月為侶?
家鴛鴦湖濱,饒兼葭鳧鹥,水月淡蕩之觀。客嘯漁歌,風帆煙艇,虛無出沒,半落幾上,呼野衲而泛斜陽,無過此矣!
雨後卷簾看霽色,卻疑苔影上花來。
月夜焚香,古桐三弄,便覺萬慮都忘,妄想盡絕。試看香是何味,煙是何色,穿窗之白是何影,指下之余是何音,恬然樂之而悠然忘之者,是何趣,不可思量處,是何境?
貝葉之歌無礙,蓮花之心不染。
河邊共指星為客,花裏空瞻月是卿。
人之交友,不出趣味兩字,有以趣勝者,有以味勝者。然寧饒於味,而無饒於趣。
守恬淡以養道,處卑下以養德,去嗔怒以養性,薄滋味以養氣。
吾本薄福人,宜行惜福事;吾本薄德人,宜行厚德事。
知天地皆逆旅,不必更求順境;視眾生皆眷屬,所以轉成冤家。
只宜於著意處寫意,不可向真景處點景。
只愁名字有人知,澗邊幽草;若問清盟誰可托,沙上閑鷗。山童率草木之性,與鶴同眠;奚奴領歌詠之情,檢韻而至。閉戶讀書,絕勝入山修道;逢人說法,全輸兀坐捫心。
硯田登大有,雖千倉珠粟,不輸兩稅之征,文錦運機杼,縱萬軸龍文,不犯九重之禁。
步明月於天衢,覽錦雲於江閣。
幽人清課,詎但啜茗焚香;雅士高盟,不在題詩揮翰。
以養花之情自養,則風情日閑;以調鶴之性自調,則真性自美。
熱湯如沸,茶不勝酒;幽韻如雲,酒不勝茶。茶類隱,酒類俠。酒固道廣,茶亦德素。
老去自覺萬緣都盡,那管人是人非;春來倘有一事關心,只在花開花謝。
是非場裏,出人逍遙;順逆境中,縱橫自在。竹密何妨水過,山高不礙雲飛。
口中不設雌黃,眉端不掛煩惱,可稱煙火神仙;隨意而栽花柳,適性以養禽魚,此是山林經濟。
午睡醒來,頹然自廢,身世庶幾渾忘;晚炊既收,寂然無營,煙火聽其更舉。
花開花落春不管,拂意事休對人言;水暖水寒魚自知,會心處還期獨賞。
心地上無風濤,隨在皆青山綠水;性天中有化育,觸處見魚躍鳶飛。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鬥室中萬慮都捐,說甚畫棟飛雲,珠簾卷雨;三杯後一真自得,誰知素弦橫月,短笛吟風。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煙霞具足;會景不在遠,蓬窗竹屋下,風月自賒。
會得個中趣,五湖之煙月盡入寸衷:破得眼前機,千古之英雄都歸掌握。
細雨閑開卷,微風獨弄琴。
水流任意景常靜,花落雖頻心自閑。
殘醺供白醉,傲他附熱之蛾;一枕余黑甜,輸卻分香之蝶。閑為水竹雲山主,靜得風花雪月權。
半幅花箋入手,剪裁就臘雪春冰;一條竹杖隨身,收拾盡燕雲楚水。
心與竹俱空,問是非何處安覺;貌偕松共瘦,知憂喜無由上眉。
芳菲林圃看蜂忙,覷破幾多塵情世態;寂寞衡茆觀燕寢,發起一種冷趣幽思。
何地非真境?何物非真機?芳園半畝,便是舊金谷;流水一灣,便是小桃源。林中野鳥數聲,便是一部清鼓吹;溪上閑雲幾片,便是一幅真畫圖。
人在病中,百念灰冷,雖有富貴,欲享不可,反羨貧賤而健者。是故人能於無事時常作病想。一切名利之心,自然掃去。
竹影入簾,蕉陰蔭檻,故蒲團一臥,不知身在冰壺鮫室。
霜降木落時,入疏林深處,坐樹根上,飄飄葉點衣袖,而野鳥從梢飛來窺人。荒涼之地,殊有清曠之致。
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尊以自娛。有興則泛小舟,吟嘯覽古於江山之間。渚茶野釀,足以消憂;蒓鱸稻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士,佛廟絕勝。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沼高臺,魚鳥流連,不覺日暮。
山中蒔花種草,足以自娛,而地樸人荒,泉石都無,絲竹絕響,奇士雅客亦不復過,未免寂寞度日。然泉石以水竹代,絲竹以鶯舌蛙吹代,奇士雅客以蠹簡代,亦略相當。
閑中覓伴書為上,身外無求睡最安。
栽花種竹,未必果出閑人;對酒當歌,難道便稱俠士?
虛堂留燭,抄書尚存老眼;有客到門,揮麈但說青山。
帝子之望巫陽,遠山過雨;王孫之別南浦,芳草連天。
室距桃源,晨夕恒滋蘭菃;門開杜徑,往來惟有羊裘。
枕長林而披史,松子為餐;入豐草以投閑,蒲根可服。
一泓溪水柳分開,盡道清虛攪破;三月林光花帶去,莫言香分消殘。
荊扉晝掩,閑庭宴然,行雲流水襟懷;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太山喬嶽氣象。
窗前獨榻頻移,為親夜月;壁上一琴常掛,時拂天風。
蕭齋香爐書史,酒器俱捐;北窗石枕松風,茶鐺將沸。
明月可人,清風披坐,班荊問水,天涯韻士高人;下箸佐觴,品外澗毛溪蔌,主之榮也。高軒寒戶,肥馬嘶門,命酒呼茶,聲勢驚神震鬼;疊筵累幾,珍奇罄地窮天,客之辱也。
賀函伯坐徑山竹裏,須眉皆碧;王長公龕杜鵑樓下,雲母都紅。
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流以自潔。采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
年年落第,春風徒泣於遷鶯;處處羈遊,夜雨空悲於斷雁。金壺霏潤,瑤管舂容。
菜甲初長,過於酥酪。寒雨之夕,呼童摘取,佐酒夜談,嗅其清馥之氣,可滌胸中柴荊,何必純灰三斛!
暖風春座酒,細雨夜窗棋。
秋冬之交,夜靜獨坐,每聞風雨瀟瀟,既淒然可愁,亦復悠然可喜。至酒醒燈昏之際,尤難為懷。
長亭煙柳,白發猶勞,奔走可憐名利客:野店溪雲,紅塵不到,逍遙時有牧樵人。天之賦命實同,人之自取則異。
富貴大是能俗人之物,使吾輩當之,自可不俗;然有此不俗胸襟,自可不富貴矣。
風起思蒓,張季鷹之胸懷落落;春回到柳,陶淵明之興致翩翩。然此二人,薄宦投簪,吾猶嗟其太晚。
黃花紅樹,春不如秋;白雪青松,冬亦勝夏。春夏園林,秋冬山谷,一心無累,四季良辰。
聽牧唱樵歌,洗盡五年塵土腸胃;奏繁弦急管,何如一派山水清音。
孑然一身,蕭然四壁,有識者當此,雖未免以冷淡成愁,斷不以寂寞生悔。
從五更枕席上參看心體,心未動,情未萌,才見本來面日;向三時飲食中諳練世味,濃不欣,淡不厭,方為切實功夫。
瓦枕石榻,得趣處下界有仙,木食草衣,隨緣時西方無佛。
當樂境而不能享者,畢竟是薄福之人;當苦境而反覺甘者,方才是真修之士。
半輪新月數竿竹,千卷藏書一盞茶。
偶向水村江郭,放不系之舟,還從沙岸草橋,吹無孔之笛。
物情以常無事為歡顏,世態以善托故為巧術。
善救時,若和風之消酷暑,能脫俗,似淡月之映輕雲。
廉所以懲貪,我果不貪,何必標一廉名,以來貪夫之側目;讓所以息爭,我果不爭,又何必立一讓名,以致暴客之彎弓?
曲高每生寡和之嫌,歌唱需求同調;眉修多取入宮之妒,梳洗切莫傾城。
隨緣便是遣緣,似舞蝶與飛花共適;順事自然無事,若滿月偕盆水同圓。
耳根似飆谷投響,過而不留,則是非俱謝;心境如月池浸色,空而不著,則物我兩忘。
心事無不可對人語,則夢寐俱清;行事無不可使人見,則飲食俱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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