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我居然把父親和蛋雞飯連上了線。這些年來,每當思念父親的時候,就會做一碗雞蛋稀飯給自己吃。
從小,家中幾個小孩裡,我是唯一需要每天特別早起趕車上學的。小學時期的早餐多半是由母親料理,上中學以後就改由父親起來為我準備早飯了。記憶裡,父親一向早起,幾乎每天早上我們幾個小孩在吃早飯時他都在旁邊看早報。我那時的心裡認為,既然父親慣於早起,順手煮個稀飯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父親是位標準的遠離庖廚之仕,除了會煮個稀飯似乎就什麼也搞不定了。縱使如此,父親仍然會在我們的早飯裡變變花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父親在煮滾的稀飯裡會打個雞蛋,然後把蛋攪碎做成雞蛋稀飯,盛進碗裡後再在上面點一些醬油,調味之餘還兼除蛋腥氣。對這一成不變的早餐我從沒有什麼挑剔,每天和父親就這麼默默地對坐一二十分鐘,我吃飯他看報,等吃完了一抺嘴巴道聲再見,就騎著腳踏車上學去了。
如今回想起來才憬悟到,父親那時在電視台上班都是晚上時間,因為工作的關係,沒有辦法和家人一起吃晚飯。當他下班回家時,我們早就入睡了。這早餐時間就是唯一能和我們聚一聚的時機。只是父親是位在老式環境成長的人,在他這一代裡似乎沒有什麼父子溝通的說法,更不會在我們面前表示什麼關懷的動作。大早起來煮個早飯,坐在桌旁一邊拿報紙遮著眼一邊陪我們吃早飯,就是最突出的關愛動作了。可惜我是個生性懵懂的人,從來沒有體會到父親的心意。如此父親一邊看他的早報,一邊留意著我扒著滾燙的稀飯,時不時地提點我吃慢一點當心燙壞了嗓子...似乎這就是我在成長中唯一和父親間固定的互動了。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在參加星期一的朝會時,常常站不到一個小時就暈倒。當同學們互相歸結暈倒的原因以後,大家共同的結論是,凡是朝會暈倒的,早餐都多少吃過醬油,於是我就開始拒絕吃父親做的雞蛋稀飯。父親以為我嫌早飯沒有變化,無奈之餘就在燒好稀飯以後,如果發現冰箱裡沒有適合的剩菜,就會趕到巷口外的幾家小店裡買一些早菜給我配著吃。可恥的是,看到父親氣喘嘘嘘地邁著大步提著早點趕回來給我當早飯時,我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激感之心。
進大學以後,因為上課時間變動不一,我不再需要早早起床趕著上學了。也就不再有太多的機會在大清早吃父親做的雞蛋稀飯。曾幾何時,學會了不吃早飯就出門,和父親聚首的時間也就變得更少了。
記憶裡最深刻也好像是最後一次吃父親親自為我做雞蛋稀飯,是我入伍的那個早晨。在前一天早就講好了,我不需要父親開車送,自己會搭公車去火車站和同學們會合,一起到成功嶺報到。那天早上,當我起床時發現父親早就把他唯一會做的雞蛋稀飯做好了,正在飯桌上看著報紙等著我下樓。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父親閒話了兩句,匆匆吃過早飯和正在埋頭看報的父親道聲再見,就背著旅行包出門了。當走到巷口時,驀然回首看看家門,意外地看到父親一手拿著報紙站在三樓的陽台上,遠遠地向我這個方向看著。遥望著父親的睡褲被獵獵晨風吹得歪偏的身影,心中驟然一緊,按捺下心頭惶惶的感覺,忍住向父親揮別的念頭,嚙咬著口裡殘餘的蛋絲,我快步地拐出了巷口。
記於父親九一冥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