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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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日據台灣五十多年殖民統治,究竟在我們先民的精神與思想領域裡,留下了怎樣的心理影響,是如何影響的?──是普遍的現象或偶然的現象?是太複雜而致不可解的現象?可不可以加以分析,尋求較深入的了解?──可不可以對於過分皇民化者給予處理,但願能還他們一個健康的自尊的心理?
從小生長在這塊土地上,市井小民的我喜歡盤桓在家居附近的小山,喜歡在寺廟的廊下看長者們下棋,看廟前廣場各擅勝場的夜市;甚至,我相當喜歡說他們所習用的語言;我對鄉土人情有不錯的互動,也有極深的關懷。甚至,在那相當謹言慎行的時代,我已能坦然的與同年的本省人談起二二八事件,倒是總讓他們嚇一跳;此外,我還是一個當年少見的外省哈日族,因為,我對生活裡人與物的欣賞,都是以「人」這一存在的本質來感動的,我以年輕人追求自主的精神,傾心欣賞著書籍裡日本歷史與文化的種種。換言之,我是深深認同於這塊撫育我的土地,與我週遭的人們,那草根的台灣呵。我也欣賞著日本歷史與文化的種種;但是,對於出身「高貴」的本土「皇民精英」,因從來罕有機會接觸,我完全缺乏認知與想像。
一直要到,1990年的李登輝總統對日本記者標舉出他青少年時代喜歡日本國學祖師爺本居宣長的著作(所謂「國學」,在日本是相對於其中國儒學傳統的,是反對當時大行於日本的儒學的本土思潮),我才注意到這些「高貴精英」,具有深刻的皇民化的精神取向;並且深入的關心。
然而,作為一位研究者,儘管眼見他藉由千島湖事件,以國家代表人的尊位對彼岸發出了「野蠻、土匪」的指責(1994年3月),然後,他在一本日本名小說家傳達幼稚的所謂「日本時代,憲兵雖然佩帶手槍,可是50年間,從來沒有開過槍,做官的也沒有過貪污瀆職的」的書中,應和著所謂「出生在台灣的悲哀」(1994年4月在台灣刊出),其後,經過發出「建立新中原」(1995年1月)的轉折、轉出「修憲、凍省」(1996年12月),到「兩國論」(1999年10月)的冒險。但是,那一連串的事件,總附隨著一連串似乎「義正辭嚴」的理由,對於不僅不肯輕易論斷,且對國家尊位有敬意的客觀研究者,自然造成了很難深入明晰解讀的複雜煙霧。
是他終於自行以「亞洲的智略」一書為我們完全呈現了他自己作為偉大皇民的苦心孤詣,那大日本孤臣孽子歷史遺民的角色身分──神化日本、輕賤中國──否則,對於他這位「精英」的真面貌,實在不易充分深入的解讀,我們也不可能認清近數年來台灣社會發展的面貌,劇烈變化的理由……
然而,本文之作,卻是因日本漫畫家小林善紀的「台灣論」一書的轟動,我應邀出席「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對該書的討論會後,因不得不全面省思,才開始構思提筆的,我當時對多位可敬的記者們指出許多出生日據時代的大人物根本不知當時的歷史真相,而那群人有他們那個階層自己的「集體記憶」──原來作為研究者的我實在不忍責備那些本質並非頑劣,與我們一樣定居在這島嶼上,好不容易建立了相當的自尊卻也被自己長期愚弄的「精英」們。
壹、問題意識的形成
本文問題意識的出現,是筆者在研究日據台灣史的皇民化運動時,曾注意過當年小林躋造總督的觀點,讀小林善紀的「台灣論」時讓我很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小林躋造總督當年所堂皇強調的「日本是全世界無與倫比的國家,……,(台灣人~研究者註)要與『支那』歷史、外國對新領土如何統治等做比較,這樣就會感謝日本一視同仁之仁政……」,今天的日本漫畫作家小林不正是想借比較「支那歷史」及比較「與外國對新領土如何統治」這兩大問題,來彰顯當年小林躋造總督強調的「日本是全世界無與倫比的國家」嗎?──我想
加上由於前述李前總統在言論上所顯示的皇民化精神取向,筆者近來有愈來愈大的疑懼──依我所知,在那狂暴的「武士道」年代,所謂「皇民化精神」的基本要求是「膺懲暴支」,唾棄中國;其美好的極致竟是經由承認「卑下的台灣人」,在強調必須為日本帝國流血犧牲,否則不能成為高貴的皇民;我擔心,如果今天我們的社會,竟真的被這樣自卑的成見所左右;面對今非昔比,力爭上游的中國,或是對於今天追求自身主體性的我們台灣而言,那在日本本土已消逝的「皇民化」(在日本有稱為「皇化」者)的自大情緒,與為日本皇國流血犧牲以求擁有皇民身份的「崇高情懷」,竟都被大皇民的巧手轉化為我台灣人的激情尊嚴,那會是怎樣令我們親痛仇快的錯誤?──我想
貳、問題的處理
然而,既然產生那樣的問題意識,應該如何處理其問題?
對於過去社會時論裡種種爭論,我就其彼此間何以缺乏說服力而深刻省思,顯然,研究者如果不能另闢蹊徑,將不可能完成對於對立雙方具有說服力的論述。
細察其原因,不外乎是它們雖然都竭盡所能的為自己的論點找理由,但是,它們彼此互相排斥的態度是那樣的強烈,以致於它們所成就的論述,最多只能取得自己那小圈子裡的附和,當然不可能讓它們圈子外的廣大讀者感到理由充分。為此,本研究乃決定放棄過去論爭中各自畫圈子排斥異己的做法,採取辯證對演而尋求向更高階層綜合發展的思想邏輯,即以同情與設身處地的觀點出發,審視在這或明或暗的各種「皇民化」資料裡,其可以自辯的「合理化」的內容,再經由對於那些史實深入的掌握,然後才尋求適切的批判。
不過,在本研究展佈整個問題的實際時,卻為了避免自說自話,採取先詳述重要的客觀史實背景入手,然後,才開始展開研究者同情與批判的觀點──即由同情所有型態「台灣人」的處境,例如著名的皇民代表人物辜顯榮、民族運動的領袖林獻堂、偉大的文學家吳濁流、著名的社會學家陳紹馨、當代皇民的典範人物李登輝,轉而批判所有與「皇民化」創傷相關的各種例證:由著名日本漫畫家的「台灣論」,經共同標榜「本土」的「漫畫台灣史」與「認識台灣」課程、到地位崇高的「台灣心、台灣魂」、「台灣文學史綱」、「浪淘沙」──最後再透過對於當年悲哀的「二二八事件」的省思,批判「悲劇的開端──台灣二二八事件」,這本由美國學者背書,李登輝先生在總統任內主導寫成的所謂「學術研究報告」;然後,再進行我們最關心的,尋求對於「皇民化的心靈創傷」的解救之道;亦即本研究將分為「認知」、「同情」、「批判」與「解救之道」四部份來架構──即第一章、「充分認知『日本時代』的重要政策」,第二章、「深刻同情皇民化的血淚歷程」,第三章、「冷靜理性對『台灣論』皇民化系譜批判」,第四章「對於皇民化心靈創傷的研究」等四部分:
(研究者寄望,本研究雖然可能比坊間流行論述遠為冗長,但是,那樣才能充分顯示歷史真相的複雜性,而研究者以為充分呈現這種複雜性是必要的;唯有如此,本研究的批判過程與結果,才更能讓今天必須共同承接這段歷史悲劇的我們台灣人,充分認清並承接下我們先民那日據51年屈辱與血淚的生活教訓。也唯有如此,當我們少數有權力的皇民化大人物們重新深切認知到自己「心靈創傷」所造成的各項基本錯誤,而有所調整後,我們的社會才可能停止近數年來內部不幸的無窮虛耗,而不僅發揮出它百餘年來,那由我們整個台灣先民掙扎與奮鬥的歷史裡,所啟發、所激盪、所蘊積、而為本文讀者可以感覺到的、那沛然澎湃的巨大力量,更且還能應和上百餘年來我們台灣歷史巨潮裡,向它的子孫們所發出的,那汗漫而沉穩、遠大而雄壯起伏地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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