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著方向盤,瞄了一下路標,下個出口就是回老家的那條路了。要不要去看一眼呢?這些年來搬了好幾次家,越搬越遠,連一次都沒回來過。心裏還在拿不定主意呢,抓著方向盤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向右一撥,車子瞬間就飛出高速公路了。房子离出口很近,才轉幾個彎就是舊家所在的胡桃街了。二十多年不見,這條街好像變得又小又窄,兩旁還密密的停滿了車輛,多是省油的豐田本田,間雜著幾輛破舊的,車身被撞得坑坑窪窪的貨車。我坐在柔軟的皮椅上,看著車内錚亮的各種配備,以及車頭的賓士標誌,心裏彆扭極了,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個回來耀武揚威的暴發戶。
家家戶戶的房子倒是沒怎麽變,還是矮矮小小,五彩積木式的平房。唯一的改變,是有些人家的門窗,換成了時下流行的地中海式圓拱形,看得出來是最便宜的那款鋁製的,跟我們現在住家的那種,鑲了斜切面水晶玻璃,髹上五六道漆的橡木門窗,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儘管物質上並不那麽豐盛,然而住在這裡的人,卻似乎非常快樂,和我記憶中沒兩樣。在車道及行人道上投籃,丟皮球、騎三輪車、踩滑板的孩子,在家門口抱著含著奶嘴的小娃娃,和鄰居閒聊的年輕媽媽,還有挽起褲腳,噴著泡沫紛飛的肥皂水洗車的大漢,每個人都咧開嘴巴,開心地笑著,就連那手牽著手,迎面走來的一對老夫妻,臉上都露出甜蜜的笑容。兩老雖然步履還算穩健,但是背卻駝得厲害,尤其是老先生,一根腰骨幾乎彎成一把弓了。我一邊慢慢開著車,一邊引頸而望,看到老太太抹得紅紅白白的臉,靠在老先生的肩膀上,絮絮説著話,老先生勾著頭凝神傾聽的模樣,心中就止不住一陣酸楚。想人家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是那般恩愛,反觀我和他,婚齡比他們起碼短上一大截,然而如今卻形同陌路,平日對話不會超過十句,踫到他情緒低潮時,還說得更少。吵架之後更糟,只要他還在氣頭上,就會一連幾天不和我説話,真有什麽要事,非得和我商量時,就靠兩個孩子傳話,若是他們不在,他就會寫張紙條,用小磁鐵貼在冰箱上,我看了紙條,也照畫葫蘆,把回話用斗大的字寫好了,啪地貼在冰箱上。哼,用沉默表示憤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專利!啪啪啪,乾脆多貼幾張空白的,讓你猜猜我的無字天書是什麽意思!
真可悲啊!是不是我們爲了追求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居住環境,而一次又一次搬家時,忘了把愛情与歡樂帶走了?是搬离這裡的那次嗎?還是接下來的那囘?或是十年前的那一次?不記得了。真不記得了嗎?我望著窗外在風中悠悠飄落地的,一張巴掌大的梧桐葉,心中一片茫然。
對了,前面右手邊那棟奶黃色的房子,就是寡婦蜜麗的家了。隔壁的那棟,應該就是我們的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