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擱下夾在膠版上的病歷表,用他白皙的,關節很大的手指,在桌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遞給我。後來看看不夠用,乾脆將整個紙盒放在我身旁的茶几上。看他不動聲色的表情,以及麻利的動作,就知道像我這種情緒化的病人,他已是司空見慣。他看我一時沒有收淚的跡象,便默默將黑色的皮旋椅轉了一個方向,面對著窗外,繼續在我的病歷表上振筆疾書。他寫了一陣,把筆放下,然後偏過頭來對我笑笑,問道:“哭完了吧?”
我點點頭,看著手裏捏著的一大團溼紙巾,有點難爲情。他彎腰把桌下的字紙簍挪到我面前,擡手做了一個投籃的姿勢。我會意,慌忙把手上的東西扔進去。
他嘉許地頷首,然後就拿起桌上夾著我病歷表的膠版,放在在膝蓋上,低頭看自己剛才寫的紀錄。他邊看邊把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綫,並輕輕皺起淡金色的眉毛,沉默不語。半晌之後,他擡起頭來問我:“妳能暫時離開妳的工作嗎?根據我們剛才的談話,我認爲妳的工作壓力太大,休息一陣對妳的病情有好處。”
“唔,我…我目前有點困難,我需要一點時間作特別的安排。”我遲疑地回答。在家休息對一般人來說,也許是個好主意,但對我來說,卻是另當別論。主要是他也會在。他的工作時間短,往往下午一兩點就回家了。我不知道他獨自在家的時間是怎麽打發的,不過我想,他多半會平時一樣,身子半陷在沙發裏,腳高高翹在茶几上,手上握著遙控器,轉著台看電視。他看電視時,除了真有什麽滑稽的畫面,讓他突然爆出一兩聲笑聲外,多半時間是緊鎖著粗黑的眉頭,塌拉著一張多肉的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對著熒光幕,專注地、嚴肅地,不願被干擾地。仿佛他的身旁冷森森地樹了一個牌子:“閒人莫入”。要我整天面對著這樣的一張臉,我害怕。
雖然我最近這一個月來,身體極端不舒服,但我都勉強撐著去上班。説來也奇怪,一到辦公室,尤其是開始忙碌之後,有些症狀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所以,我的工作,會令我憂鬱嗎?我懷疑。於是,我便大膽注視著面前這個有著澄淨湛藍的眼睛,笑起來有點羞澀的男人,問道:“你真認爲我的病和我的工作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