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道那火也有滅的時候，而且最可悲的是，它是什麽時候滅的，我自己是惘惘然的，而他呢，我也不敢問，因爲我知道，我即使問他，他的反應也是可以預期的：先是兩眼向上一翻，作出一個“又來了”的表情，好不容易等到他眼球下來了，卻立刻轉移到地面上，同時兩手往後一背，粗黑的眉毛一皺，緊抿著兩片嘴唇，像是在思考一件千古懸案。我心中忐忑不安的等待，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他開了尊口，說的卻是：“那邊地板上有一道刮痕，上點蠟不知去不去得掉？”

他這種不肯面對問題的個性，和我娘家的親人，動不動就把肝膽挖出來，給人瞧瞧的特質，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具備我這種家庭背景的人，對他這種反應，自然是難以接受的。當然，他也許覺得我這人太愚魯了，連最露骨的暗示，都不明瞭。他對我家人什麽話都説白了的行爲，是不屑為之的。他是廣東人，常用粵語說：“畫公仔是不用畫出牆的。” 這句話的意思，大概就和“畫蛇不必添足”差不多吧，可是他連條蛇的影子，都沒畫出來，這就令經常得忖度他意思的我，十分吃力了。

外面一陣緊急刹車聲，把小貓嚇得從我懷裏跳起，牠在一弓身，縱身下地之後，便一溜煙的跑掉了。跑時不小心，撞到落地燈旁的小茶几，“哐噹”一聲，把個鏡框撞下地。我彎身把它撿起來，端詳一下，好在沒打破。鏡框鑲者的，是我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女兒高中畢業時照的，是五年前的老照片了，可誰也沒想到要把它換下來，沒人有那個心思。再説，這些年來拍的幾張合照，效果比這張差多了。

其實，這張也並不算太好，主要是把我拍老了，眼角的魚尾紋，以及左頰上的一小塊黑斑，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臉也拍得太胖，眼睛再壞的人，都看出來我的下巴不止一個。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特意把它放在客廳顯眼的所在，因爲我喜歡它。原因是照片中的一家人，看起來和樂融融的，連兩手插在褲袋裏，站在一旁的他都笑開了，露出平時不輕易亮相的門牙。兩個孩子的笑容就更燦爛了，身穿紅色畢業袍的女兒愛嬌地倚著我，尖尖的下巴擱在我的肩上，圓圓的臉笑起來像顆水蜜桃似的。高出我一個頭的兒子站我另一邊，新理的頭髮刺蝟一般一根根竪在頭上，一只手繞過來，舉起兩隻手指，在姐姐的頭上作了一個  “V”的手勢，一臉詭計得逞的壞笑。 至於我自己呢，也是眉開眼笑，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