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瑜／台大政治系教授（台北市）

兩岸復談劇本應已寫好，且華府、台北與北京三方或許都可接受，即由宋楚瑜代表台北接受九二共識，用憲法一中來表述一中原則；而陳水扁則通過扁宋共識，接受宋楚瑜的中華民國憲法，但只接受台澎金馬主權，不接受大陸。扁宋對憲法各自表述，不影響實際談判，因為宋楚瑜反正無法代表大陸。故憲法一中就是和平拒統，完全符合華府構想。問題是，這是劇本，還是保證？

華府的算盤是先認可陳水扁統治正當性，交換他放棄法理台獨；再促成兩岸三通，交換北京安於現狀。華府委託宋楚瑜執行，可助陳水扁迴避獨派。適逢連戰和平之旅鞏固了和平拒統的基本格局，乃與連戰唱雙簧，在胡連會前夕重申支持他；與宋楚瑜唱雙簧，在搭橋之旅前夕誑稱並未干預；與陳水扁唱雙簧，在他認可連宋登陸之際勸胡錦濤向扁伸手。華府要陳水扁只談和平不談台獨，要連宋只談和平不談統一，獲得配合，民調也支持。

但上述均衡並不穩定，達成均衡是靠外力與巧合，缺乏情感結構支持，情感結構其實催促各方脫離均衡，一旦脫離，可能急速失控。宋楚瑜是華府設計的控制點，各方壓力融於一身。他必須言詞反台獨，誘使北京接受中華民國；行動親台獨，誘使台獨接受中華民國。如此勉強的均衡違反深層結構。

查一中各表，指兩岸均堅持一中原則，內涵可不同，但不能造成對方困擾，故各自表述是各自對國內表述，此何以宋楚瑜在大陸表述中華民國已破壞九二共識，遭到消音。但他若回國表述，將違反陳水扁的兩個中國憲法。結果，兩岸之間只能談一中不能談憲法，台灣內部只能談憲法不能談一中，則憲法一中很難當橋。除非雙方不自然地忍讓。

雙方的忍讓都極不自然。北京為保住發展機遇忍讓華府，故明知連宋在和平拒統，也配合不戳穿，以至北京內部對台獨正累積更深怨忿。台北則為超越槍擊案，換取統治正當性，而唯華府馬首是瞻，一改急獨立場，與宋楚瑜結盟，孤立國民黨。可是國民黨推動和平之旅在先，行前向華府輸誠，承諾不改變現狀，並支持軍購，也取得華府支持。國共聯手，形成對陳水扁莫大政治挑戰。結構性壓力從兩岸內部威脅破壞均衡，任一方為因應國內壓力而否定一中，或否定中華民國，全局立即失控。

首先，近十年台獨聲勢所向無敵，如今不能順勢建國已造成挫折，甚至還面臨統派回春，極度焦慮之餘，充滿攻擊性。加以連宋促進兩岸交流，制約文化台獨，更激動台獨躍躍反撲。同時，統派受連宋反台獨戲碼鼓舞，以為統一在望，對過往十年委屈心懷報復，充滿侵略性。陳水扁臨此政局，為鞏固統治，親獨情感蓄勢待燃。屆時他對付不了華府或北京，只能對付連宋。

北京也陷於結構性惡性循環。蓋自和平之旅起，北京便刻意迴避現實，誇大兩岸共享民族情懷，遮掩連宋登陸從未追求統一，並將北京對台善意，宣傳成圍堵台獨，普受歡迎，好像統一大潮已至，錯把政策意圖當成果。矛盾的是，台獨的宣傳與北京雷同。俟統一勢蹴，又逢台獨反撲，且華府執意軍售，大陸百姓錯愕憤怒勢必澎湃。

華府有本領促成和平拒統的不穩定均衡，但如何處理國共由恨生愛、陳水扁僅能壓抑台獨情感於一時、大陸百姓錯認統一將至與統獨兩派糾眾求戰？就算宋楚瑜與各方都有私誼，推銷憲法一中之橋，但因大家隨時會反悔，屆時華府將會懂什麼叫失控。

【2005/05/09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