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難的龍種（黃盛洛攝）

落難的龍種

作者：黃盛洛教授

這是一則萬里尋親的故事, 一位遠從非洲來的人到台灣尋找他的親生父親, 他說，母親告訴他, 他的父親來自台灣, 當年是耕田、種水稻的專家。這些孩子終於長大了, 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與家族裡其他兄弟不同, 因為他體內流有龍的血, 是龍的傳人。「什麼是龍? 龍長成什麼樣? 是不是有鱗片的猿人?」想弄清楚的他決心到龍的故鄉尋夢, 希望圓夢, 希望找到父親, 心中聲聲呼喚:「父親您在哪裡?」

   這個辛酸的, 「童話般的故事」, 觸動了我的心弦。

   1998年, 我遠赴中美洲宏都拉斯工作, 之所以遠走他鄉工作, 除工作任務外, 最引起我興趣的是中美洲Tikal的馬雅文明遺跡。 當我踏上宏都拉斯時, 我興奮地在心中呼喊; 「馬雅! 我來了！」

   我的工作地點, 是個美麗的農村, 有一條清澈見底的 “彎彎小溪”, 是灌溉農田的溝渠。沿著小溪, 散居著農戶, 多數是佃農或是工人, 是典型的低收入戶。

炎熱的夏天, 我喜歡在工作之餘坐在溪旁的樹下, 享受那微微的和風, 與工作夥伴們閒聊; 配上啤酒, 落花生, 小菜----台灣魯味, 並觀賞在溪流中嬉戲、游泳、 玩水的孩子們, 宛如回到童年，我也曾撲通的跳下水。正想著時，又是一聲撲通, 一群憩戲的孩童們, 興高采烈地在溪流中, 玩耍得好快活。

   有一天, 夥伴李先生指著一位皮膚顯得比較白皙的男童,說：「你注意到嗎?  他是龍的傳人, 我們的同胞。」

   他開始講故事。 「猶記得男童出生那一天, 一起工作的伙伴們陪著他的父親(蔡先生),  拎著大包、小包(其中最重要的是奶粉), 一起到他媽媽(Terasa)的家, 歡迎新生命的誕生。 七嘴八舌中, 蔡先生為孩子取名為漢森(Handson), 既有洋味又有華人味道 。」

   周歲後, 漢森的父親被迫調離此地, 據說是因為服務單位擔心蔡先生久居此地之後 , 可能會造成桃色糾紛、法律問題, 因此長痛不如短痛。父子從此被迫分開。

   李先生又說：「我受朋友託付, 照顧這小孩, 蔡先生調離此地時, 很是放不下的這樁心事。」因為孩子的媽(Terasa)讓蔡先生有歸屬感, 仿佛這裡就是真正的家，「每當回到這個『家』時, 愛人Terasa總會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用生硬的中文叫一聲說：『哈蜜，你回來了！』心中自覺幸福。」

   故事說完, 李先生說：「走吧！去見識當地人的生活, 到傳統菜市場看熱鬧, 注意看，那些做買賣的攤販, 其中有一攤是我們的同胞, 真正龍的傳人, 但你千萬不要開口, 問話或與他說話。他的故事令人心酸, 淒涼啊！」

李先生告訴我，他名叫Napolious，是台灣人。他新婚之後, 立志為妻兒過好日子, 決心別離嬌妻, 趁年輕時, 為了謀得高薪, 走船。 每月按時匯錢回家, 給太太。一幹就十來年, 這時他就像一隻倦鳥, 極思歸巢。 心中盤算, 房子有了, 存款有了, 回去後再找個工作, 以後的日子會是一帆風順。懷著一個美夢, 帶著一筆離職金返台，然而原鄉變得那麼陌生又遙遠 ,因為鵲巢鳩占, 他是人財兩空: 房子在太太名下, 存款是太太名下。 可恨的是, 那個鳩, ,那個男人竟是多年的朋友。滿腔的怒氣、怨氣, 憤恨之下遠走高飛, 落腳在中美州, 從此隱性埋名。像他這樣, 隻身在海外工作的男人, 就像翱翔在天際的風箏，一旦斷了線, 就失去了飛翔的方向, 最後消失在茫茫大地, 無人聞問。

前幾年, 台灣曾有一則轟動一時、淒美的真實故事：有位台灣船員與巴西的洋妞結婚, 育有一子「吳逸樺」(中巴人), 不幸他病逝, 不久其夫人也病故, 台灣的阿嬤領回台灣撫養, 一年後, 巴西的外婆來台灣帶他回巴西, 這位中巴孩子選擇當巴西人, 不想當龍的傳人。 他是幸運的, 有所選擇, 可是那些淪落在海外的龍的傳人, 像 Handson呢！ 算算歲月, 已是青年, 如今可好！是否闖蕩江湖, 爭奪地盤, 洗刧店家, 淪為黑道當頭頭, 嘍嘍？ 還是堂堂正正地立足社會, 工作養家?  他可曾想過尋根 ? 找龍的故鄉!

欸! 70,  80年代的華人正是努力改善家庭生活條件的時代, 那時很多青年想方設法：有的偷渡到歐洲、美國、日本；有的當船員, 有人跳船。那個年代, 台灣中年男人為求較高的收入而別妻離子, 孤獨一人在遙遠的他鄉努力工作,身邊留下少數銅板, 將所得悉數匯回台灣, 讓家人有較好的生活，孩子有較好的教育。其中比較幸運的一群, 是由建設公司帶到海外當外勞, 當年最幸運的是當屬由政府派駐海外的技術人員，如農技團、 醫療團、 榮工團、 電力團…等專家。這些人員都是單身在外謀生。初時尚可自我調適, 打發時間, 可是日子一久, 有少數人忍受不住寂寞、孤獨，苦悶湧上心頭。這樣的苦悶向誰傾訴，有誰理解!

最能撫慰他們心靈的自然是學當地語言, 走入當地社會, 廣結善緣, 交朋友, 尤其是女性朋友。 展現中年男人的活力, 加上口袋內的「美元」很容易贏得佳人的青睞, 這些中年男人臉上開始有了笑容，談起話來有趣多了。團隊的負責人看在眼裡, 喜上眉頭, 苦在心頭, 他擔憂, 因為他清楚知道, 駐在海外技術團員有過的悲歌, 浮上心頭：

1, 桃色緋聞，會引來殺機。曾有一位團員，工地上, 被不期然地飛來一顆子彈, 要了他的命。傳聞說真相是他奪人所愛 。

2, 法律糾紛：非婚生孩子, 在當地的適法性及民風問題。

3, 感染上了「 愛死病」, 被迫遣送回台，何以見江東父老！

4, 染上洋梅瘡, 尿道炎,淋病更是時有所聞。

5, 自淫。老實人, 忍不住孤寂, 又羞於尋芳男人 ,容易自戀犯自淫的毛病, 原先不以為不妥, 時日一久, 終至神經衰弱, 影響工作。

李先生說, 那一年在桃園機場與太太擁別時, 她塞了一個小包包, 還低聲交代：「出門在外, 也許用得上。」到了目的地, 打開行旅包包一看，眼淚禁不住的滴了下來, 心中萬千幸福、感動, 那一刻, 期許自己:

『太太!  謝謝妳的體貼和寛容，我不會辜負妳』的錚錚誓言。

午夜夢迴時, 喃喃自語; 「太太,  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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