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先生:
.
這次我減少了黑體字,也算是對您讀文章能力的一種尊重。
.
您是一個有知識的人。我能看出來您有您的一套觀點,但是讓我感到痛苦的是您的表達能力,看了您這麽多篇的回應文,到如今我依然不得不從您的字裏行間去猜測您到底想說的是什麽。您將來要是做了教授,痛苦的就是您的學生了。一個一肚子學問的人,不能用最鮮明,最形象的方法把高深的學問化作最容易理解而又有説服力的觀念,這是很可惜的。另外,您文章常有的邏輯性漏洞,也讓我感覺到雖然對您能不能説服我感到好奇,但又對於我們不能精確的交流感到無奈。
.
您若仔細觀察,您就會發現在我對您的回應中我並沒有貶低您的學識,也沒有貶低您的理解能力。說了您不懂,寫了文章您沒看清楚,我是不厭其煩的一再重復,直到得到滿意答復爲止。我總覺得,您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是我的責任,是我表達的不清楚。而當您以我的“學問淺”、“程度不夠”規避我的問題時,我的方法是繼續對您提出質疑,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是一種什麽態度呢?這是愛迪生的態度,這是孔子的態度,這是對真理有興趣的人的態度。
.
我開的這個欄目談的是非常簡單的問題,在我看來,和小學生都可以討論。我是學音樂的。當外行人問起有關音樂的問題時,這是我感到快樂的事情。我決不會要求他們去先把樂理和音樂史都讀完了才可以討論。實際上,這些知識的堆砌,對談論音樂毫無用處。禪宗初祖慧能,是個文盲,一字不識,多少人拿著經典問他,他都請對方把經典念給他聼,然後給與最深刻的解答。可見眼光和智慧與知識沒有一定的關聯。
.
以上這些,和我下面具體回應您有著密切的關聯。不過在具體和您討論之前,我要再次抗議。因爲我之前對您的回應並沒有“政治問題”,您說“这里我还要说明一下,我必须避开政治议题,因为这不可避免地让你我情绪失控”不知又是何理?人與人的交流,有時爲了需要,必須針鋒相對,在適當處“當頭棒喝”也是一種手段,和“情緒失控”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如果情緒失控的是您,那麽我提醒您一句俗話“別人氣我我不氣、我若氣時中他計”。不過我並沒有要激怒您的意思。以下我用斜體標出您的句子。
是的,我回避了一些问题,因为我认为在您没有认真考察汉字演变历史的时候说之无益。
這句話我首先就不同意,原因上面已經說過。再以“皇帝的新衣”為例。看穿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子,他不需要是個紡織專家,也不需要是個時尚流行專家,他需要的只是眼力和實事求是的態度。
其一、“笔画多的‘宋体字’比笔画少的曲线要复杂”。这是您的观点。
我的觀點和您引述的依然有邏輯性的差別。我不認爲同樣的一個兩爪形,宋體字的印法比曲綫的孔壁古文簡化。我的原文是:“我個人不覺得這個筆劃繁瑣的宋體字比古文彎曲的兩個爪子簡單”。從邏輯上來講,我的意思可以是您說的那樣,也可以是兩者複雜的程度一樣。因爲一個是筆劃繁瑣,另一個是帶有曲綫,各有各的難度。您既然是做學問的人,請不要小看小小的邏輯性漏洞。將來您要在學術上有成就,邏輯思維和表達能力俱不可少。
那么我的观点是,汉字在“隶书化”也就是我说的“隶定”的时候,就不可能存在曲线,因为既然是曲线,又何来笔画?而取消曲线而取代以“点横竖撇捺折”这样的笔画,正是要求文字简化的表现
現在請容我拿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與您討論:
上圖是“日”字的兩種最常見的甲骨文寫法。其中一種和今天的“日”字幾乎一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了。另外一種則是一個圓圈裏頭打一個點,這個寫法後來也變成了今天這個“日”字。在我看來圓圈和方形沒有什麽簡化或繁化可言。圓圈一不小心就畫成了不太圓的方形,而方形一不小心就畫成了不太方的圓形。如果從最粗淺的“拓卜學”觀點來看,兩者根本就是一回事。那麽,我們的看法分歧在哪裏呢?
您從書寫的角度來看,認爲“點橫撇捺折”取代曲綫是一種簡化,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將這種觀點用到現代,那麽我也可以從書寫的角度說“用拼音輸入法打出來的繁體字比手寫的簡化字簡化”。很明顯,這是爲了給您舉例而特別設計的“理論”,但不可迴避的是您的邏輯引出了這麽一個荒謬的結論。“書寫方法”和“漢字結構”是兩個概念,用最簡單的説法“漢字結構”包括“寫”和“讀”,如果您真要“全面”就不能厚此薄彼,將“書寫方法”以偏概全的等同於“漢字結構”,而對漢字結構的“讀取方法”(視覺結構)視而不見。
其實這麽說還是客氣的説法。事實並非對這麽簡單。上次我提到,曲綫的小篆和直綫的隸書其實要表現的是同樣的結構,被您譏為“西方思想”,在這裡您又犯了邏輯性的錯誤。邏輯用中文說其實就是“天下在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這句古話。古人用刀把字刻寫出來,難道沒有人用眼睛去讀嗎?“書寫方法”是製作過程,和成品的結構一點關係都沒有。您可以花大錢去買一副梵高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真跡,也可以花幾十塊錢去買一副幾秒鐘就印刷出來的複製品。這兩幅畫的結構一模一樣的,和製作過程沒有關係。
我想你可能不明白中国的哲学思想的影响。《说文》里就说到了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认为汉字也是如此,认为汉字是由“一”这样的一笔一划演变而来的。当然这与实际情况不符。
哲學思想和我們討論的技術性問題關聯不大。東方哲學往往是超越因果和邏輯概念的。而我們談的是“小學”,是邏輯範圍以内的事情。我說的是漢字的演化是雙向道,有的字變簡單了,有的字沒變,有的字變繁複了。而實際上從大篆、小篆、隸書一直到楷書,簡化是非常有限的。您可能沒有注意到我開欄原文一句關鍵性的話:
如果我們把小篆看作是漢字終於從圖畫變成抽象文字的第一種成熟文字,那麽我們應該把漢字的各種字體這樣列表:
小篆
隸書(寫得快變成草書)
楷書(寫得快變成行書)
(簡化字屬於楷書,因爲筆法絲毫未變。)
爲什麽我沒有提甲骨文?因爲甲骨文和圖畫的界限分不清楚,屬於半圖畫、半符號的狀態。如果我今天拿著一副房子的照片和一個表達房子的象形符號來説繁說簡,這沒有任何意義。我要討論的是篆隷楷這些成熟文字的結構相似性,從而質疑“漢字”簡化是歷史趨勢,這和“圖畫變成文字”不是一個概念。拿符號和符號相比才能從而引申到“繁簡字”的對比。拿圖畫或半圖畫(未成熟的文字)和文字相比沒有太大的意義。
您的观点是可笑的,何况现有我上次的回帖里的应用问题。所以我说您是以“西方的,现代的”眼光看问题。
一個愛譏笑別人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
其二、汉字的简化,与汉字发展的关系。这个是一分为二,但也相辅相成的两个问题。早期的汉字几乎都在逐步简化成为“简化符号”我们叫做偏旁部首也是可以的,但是汉字如果仅是如此,那么汉字不是要消失,或者变成西方式的音符符号?但远不是如此,汉字实际上由这些逐渐简化的单字组成了新的文字。这就是文字的发展。您没有理解其中的演变规律,始终不理解我说的“基本字形”的简化。那么您显然不了解汉字的演变史。
對漢字偏旁的演進,我的開欄文已經敍述過,也分析過所謂的“簡化”是小規模的連筆,如同今天三筆的草字頭原來是四筆,篆書則是曲綫。
我爲什麽選擇“千字文”?因爲這些字不是我為自己的論點量身定做的。為的是公平性和隨機性。我也想請各位讀者看看,圖例中那個偏旁簡化了。我再不厭其煩的說一遍:這和“衛”、“擊”、“漢”簡化成“卫”、“击”、“汉”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順帶提及,傳統漢字的“陸”和“擊”一點關係都沒有,傳統漢字的“怪”和“聖”一點關係都沒有,傳統漢字的“顧”和“厄”一點關係都沒有。由於二十世紀初無論國共的簡化字方案在選字時接受了合理性不足的俗體字,造成了今天這些字給人了有關聯的錯覺:“陆”和“击”看似有關聯、“怪”和“圣” 看似有關聯、“顾”和“厄” 看似有關聯。文字的演化中出現錯誤的關聯不稀奇,因爲有這個小的概率存在,而適者生存的定理會將不合理的字淘汰,這我在前文已經敍述。但是由於錯誤的政策造成大量的錯誤關聯這是很“稀奇”的。
您舉例的說文以及漢書,說的若是大篆之前的半符號文字,那麽請看前文。
轉注字我看過最簡單的解釋就是同一個意思,由於各地讀音不同而加注方音變成多字一意,例如“犬”與“狗”。不過也有說“老”和“考”是專注字的説法。我對轉注字很有興趣,將來有機會要多讀一些這方面的書。
第三,市长的文章我本来就不认同,所以我没有必要多说什么。他认为篆书是简化字固然错误,但您利用这一点否认“汉字简化趋势”同样也是错误。因为这不是全部历史。我也详细说明了秦始皇对汉字的贡献。我想是非常客观的,没有“政治和意识形态”在里面。
我的原始標題多了一個“嗎”字,是“小篆和隸書算不算“簡化字”--漢字簡化是歷史趨勢嗎?”如果您同意,我可以恢復原標題。本文的重點在於指出漢字從大小篆到隸書楷書,結構一直是非常穩定的,而這兩千年的歷史常被誤解成“漢字簡化是歷史趨勢”從而被用作簡化字推行的理由。我要反駁的是這種謬論。在這之前的“文字”,我們從前文的甲骨文圖就可看到,變數很多,同一個字,有很簡單的寫法,也有很繁雜的寫法。
隨便拿“甲乙丙丁”這四個非複合字來說,甲原先的寫法是一個十字,乙原先的寫法是S型,丙原先的寫法比現在少一橫,丁字原來是一個方塊或圓點。這四個字的原形比現在還簡單。還有的例子是同一個字有多種寫法,有的寫法比現在簡單,有的寫法比現在複雜。這裡面有地域性、歷史性的變數,也就是說在不同的時空它們的差別太大,到底誰先誰後還是同時在不同地域存在?加上那時的“漢字”到底是文字、符號、還是半文字、半圖畫都説不清楚,這種討論有何意義?您以極其肯定的語氣説是簡化,我完全不能同意。
第四、所谓“木已成舟”的说法毫无道理,本来我实在不想在这上面多纠缠。但您一再提起。我还是说一下我的看法。汉字是发展的汉字,任何现象出现都有发展规律和社会要求,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一夕之功。冰冻三尺,岂一日之寒。汉字简化说是两百年的历史,但实际上宋元就开始了。简化字本身就是基于汉字简化规律的“规范化”,与其任由汉字在民间随意简化,出现汉字使用上的混乱,又为什么不能使之在一定的规则的制约下进行法定的简化?什么叫做“木已成舟”,木早在宋元就成舟,为什么不正视现实?顺应时代的要求?你们支持繁体字的是人,那么千年来支持简化的就不是人?那么民间支持“二简字”的人就不是人?即便到现在,网络上还有支持汉语拼音化的人就不是人?
您這就唱高調了,我何時說別人不是人?您倒是說我“是什麽東西”,我被逼無奈,才回答“我是東西,您呢?”請不要太進入角色。“木已成舟”是我對您說的話作的詮釋。您的原文是“只是文字的简化已经不可逆转,原来繁体字使用时的混乱情况也将被终止。”我認爲這和“木已成舟”是一個意思。
您這段話説的還是俗體字問題,我都回答過了。最近一次不厭其煩的解釋就在上上篇回文。拜托您不要讓我再剪貼一次。算了,還是剪貼一次吧!
“您對俗體字的看法我不能同意。一個字就算有十種寫法,裏面也有優劣之分。康熙字典裏面怪字多的是,被淘汰自有其理。當然,有時候也是偶然。
“您對行草的理解我更不能同意。行草以速寫為目的而犧牲結構,和楷書不但並存而且用途不一樣。我無法把它們拿來作爲楷書也可以犧牲結構的理由。
“是的,只要把不合理的簡化字都說成“假借”和“草書”,就都合理了。我不同意,我不贊成規範漢字裏有太多新的假借字。
“從前學歷史學過。埃及文字的滅亡就是從假借開始的。課本上用英文比喻說將Believe寫成“蜜蜂”加“樹葉”(Bee-Leaf)就是埃及文字變成表音文字的開端。
“最後關於“俗體字”我再貼一個圖。這個圖裏面有古文的“禮”字,古文的“平”字,以及“愛”的異體字。
“其實這三個字都可以叫它們為“異體字”。康熙字典裏面的異體字多不勝數。而他們爲什麽沒有取代大家常見的這些繁體字呢?這裡面當然也有歷代政府的力量,而另外,同樣的字若有多種寫法,他們在結構上的合理性、邏輯性、以及與其它字關聯的合理性邏輯性是會有高下之分的。而根據物競天擇的文化力量他們被棄而不用,成爲只有字典裏才看得到的“怪”字。這就是我所謂的“次品”。並非他們不是中國字,而是從官方到民間佔較多數的人認爲這些寫法不是最好的選擇。而這些官方或民間的力量保持了漢字從漢代到民國的穩定性。這裡頭的官方絕非“漢字必須簡化”的一項考慮,而是包括了小如合理性,關聯性,大如文以載道,文化傳承等考慮。而民間的“看不見的手”也是一樣由有智慧的知識分子在主導。您可以把它們貶為“士大夫特權階級”,但你不能否認他們對中國文化是有功底的。這和六十年代以簡省筆劃為目的,而犧牲“筆畫書聿劃”之間的合理關聯性的“大躍進式”文字政策是不一樣的。如果今天我們單純就筆劃多少來判定一個字是否應當成爲規範字,那麽筆劃少的異體字在康熙字典裏多如牛毛,有很多根本就是莫名其妙,是不是都應該採用?
而您自己說的電腦化造成二簡字已經沒必要存在,我說同樣的道理可以說一簡字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您這次卻略過不談,當時我的回應是:
“針對您說“汉字的运用在电脑上的问题已经解决,现代教育的普及,以及文字使用时“阅读”功能和象我们这样仅用文字就可以交流的情况的加强。二简字已经不再有其存在的必要。只是文字的简化已经不可逆转,原来繁体字使用时的混乱情况也将被终止。”我的回應是“同樣的理由完全可以用在一簡字上。
所以汉字的发展不能放弃传统,但也要创新发展。问题在顺应时代的要求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少消耗社会成本。“顺其自然”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规范。
簡化字方案,從我列舉的各種例子就可看出,都是為了筆劃簡省犧牲合理性。這一筆交易值得不值得實在很有討論的必要。而且這本就是干預文字的自然發展,根本不符合您所說的這句話。現在木已成舟,這句話倒是說的琅琅上口。
本文於 修改第 5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