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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著《布希有他的抉擇我們要有自己的視野》讀後 (2003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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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卜凱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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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卜凱

蔡詩萍先生的文章(蔡詩萍，2003；下稱蔡文)，有他的立場。但我不認為用「文化買辦」(見後記)就足以帶過或否定。我當然不夠資格詮釋蔡先生的想法，如果就文字論文字，他的說法大概可以簡化成以下四個命題：

1.   國內「支持」或「反對」美國出兵伊拉克的人，沒有提出足夠的論述基礎。(蔡文中有「簡單思維」這一段。)

我目前在國外，不知道這是否事實，但他的要求(足夠的論述基礎)是「合理性」的。

1.1 在社會上，我們都接受「自衛」殺人的原則，但在什麼條件下，才算「自衛」？目前仍然沒有一定的答案。在國際上，一個國家可不可以進行預防式的「自衛」(攻擊)？如果可以，在什麼條件下，可以這樣做？這兩個問題是可以討論的。說美國政府沒有直接證據，我目前也同意，但這是個實際層次的判斷問題。假設有一天美國政府提出「不可否認」的證據，證實伊拉克政府直接參與蓋達組織的911行動，那麼美國政府是否就能出兵？這是個理論層次的立場問題。站在我的立場，我認為美國政府(或任何一個認為自己能把對方搞定的政府)就能出兵。如果有人認為仍然不能出兵，需要提出「合理性」的論述。

我舉一個例子，當年蘇門答臘政變後，印尼政府趁機屠殺華人。我當時還在唸中學，我那時的思想是：如果我是台灣(或中國(共))政府的領袖，我一定出兵護僑。過了40多年，我現在雖然接受反戰的原則，我還是保持這種思想。因為我認為這是「自衛殺人」原則的延伸。

1.2 如果蔡先生的意思是要求反戰人士或團體，對理論層次的立場問題提出論述；那麼，如果現在還沒有，我們反戰人士應該給他一個正式的回應；如果已經有，也應該讓他知道。

2.   國際政治需要一個超級強權，來維持「基本秩序」。(蔡文中有「基本秩序」這一段。)

蔡先生的「左翼思維，無法解決這現實困境」，是在說：「在美國政府這個半文明(或半野蠻)的國際警察橫行，和完全弱肉強食的國際社會兩者間，我蔡某人公開選擇國際警察橫行。而且我認為『左翼思維』雖然打死也不肯公開承認，但私下還是會和我一樣做這個選擇，他/她們逢美必反，只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反射行為而已」。

這個問題不是理論層次的立場問題，這是國際政治的現實。左翼思維(或任何思維)也的確不能解決這個兩難的困境。

蔡先生下一段所舉的「格瑞那達」有誤，「強人政權」應指巴拿馬的洛瑞里加。格瑞那達當時只是有個左派總理，要修大型機場。「人民意願」那幾句話的語意也不甚清楚(我看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我同意他部分的分析(「國際政治需要『基本秩序』」)。但是我不認為這部份和美國出兵伊拉克有邏輯上的關聯。也就是說，「維持秩序」不是一個充分的出兵理由。我相信蔡先生也沒有僅僅因為這個分析而支持美國出兵伊拉克。因此，我不認為這一部份的論述可以直接和「文化買辦」拉上關係。

3.   布希沒有分別王、霸之「辨」(蔡文中有「王霸之辯」這一段。)

蔡先生(或者應該說佛德曼)這一段沒有掌握到當前和當時局勢的差異和重點。

1990 - 1991: 美國還不是全球霸主。伊拉克出兵科威特在先。
2003：美國已是全球霸主。伊拉克裝出一副小媳婦模樣。

老布希知道他需要聯合國認可的正當性，也知道只要他給足面子，各國會支持他。

小布希知道他不需要聯合國認可而來的正當性，也知道即使他給足面子，法國也不會支持他。這是我的「拳頭理論」。法、德、俄知道一旦他們讓美國橫行無忌，他們以後就很難混(生態、貿易、國際標準等爭議)，所以這次一定要在安理會「畫條線」(當年波斯灣戰爭時，老布希的話)，堅持聯合國或安理會具有超越「霸主」的法定地位，或取得某些實質讓步的承諾。中國知道美國不敢欺負她，她的拳頭又是第二大，將來也有依樣畫葫蘆的機會。所以她也不跟美國公開翻臉，在一邊坐享漁翁之利。

我想蔡先生這一段文字，「冬哄」氣大於「買辦」氣。

4.   美國推動現代化的「普世價值」。(蔡文中有「普世價值」這一段。)

蔡先生用疑問句來表達這一段文字，我沒有看過他其它的論述，所以我無法判斷他是選擇性的「西化派」，還是全盤「西化派」。我在政論節目上聽過他的發言，基本上我認為他思路清楚，也有理想性。民國初年，中國也曾有過很多非「買辦」型的「全盤西化派」。所以，雖然這兩段文字在「左翼思維」的眼光中，的確稱得上「買辦」，我還是站在與人為善的立場，保留我的看法。

但是，我認為即使蔡先生有「文化買辦」之嫌，我們仍然需要正面回答他提出的議題：

a.   國際社會需不需要「普遍價值」？
b.   「現代化」的價值是不是這樣的「普遍價值」？
c.   「普遍價值」需不需要一個(自封的)「代言人」或「推動者」？(胡承渝，2003)

如果沒有思考過這些議題(未必要有答案)，就批評蔡先生是「文化買辦」，我認為思想不夠深沉。我們不能僅僅因為別人有不同的看法，就採取攻擊或防衛的態勢。我們可以把它們當做切磋的機會，當做檢驗自己思想周延性的挑戰。

站在我的立場：

我對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社會或國際社會需要「普遍價值」來維持我所說的：「社會的穩定運作」(該文第4節)。
我對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不知道」(該文第2.1節)。
我對第三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

以後有機會我再探討這些問題。

至於他「... 足以為西方現代價值豎立新標竿」這句話，顯出他的書還沒讀通或讀夠，也的確有點「買辦」的氣味。但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交代，以後有機會再深談。

蔡先生沒有從「人道」和「資源控制」(在「維持秩序」之外或之上)的角度來分析美國出兵伊拉克這個議題，我認為有負他的盛名。

總之，我的觀點是：「蔡先生思考欠周延則有之，文化買辦則未之聞也」。

附記：

蔡先生的思考角度，以「國際現實」為焦點，和我的思路相近。也許這是我對他的言論不覺得很感冒的原因。

後記：

本文原為討論信件。

「文化買辦」是一位青年學生看了蔡先生這篇文章後對他的評語。台灣的確有相當多人有「意識」的進行著，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表現出，「文化買辦」的言行。但是就蔡先生這篇文章來說，我還沒有看到足夠的證據來下這樣的判斷。我當初寫這封信的目的，只是想以這一事件為例，建議這位青年朋友：在下結論前，不妨從其他角度思考一下。

我雖然不同意蔡先生所說的大部分言論，但他提到的議題(如「普遍價值」)值得探討。我認同他以「國際現實」為焦點的思考角度(如維持「國際秩序」)，但這不應該是唯一的角度。我刊登這篇文章，也是為「思考結論依假設和立場而定」這個命題舉證，提供不同的思考方向給大家參考。

此處在文字上(和原信比較)略有修改，使意思較清楚，並改成論述體。論點和立場未變。 -- 2003

20年後再讀此文，它在思考方式和方向上仍有參考價值。所以決定重刊。「買辦」一詞時下並不多見；希望是由於時間的流逝，這種行當已經消失。真希望不是因為時下人人都心照不宣地自認是個「買辦」。

參考文獻：

蔡詩萍，2003，《布希有他的抉擇我們要有自己的視野》，《聯合報》，2003/02/24

本文於修改第 1 次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2976&aid=7201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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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蔡著《布希有他的抉擇我們要有自己的視野》 ------ 胡承渝 (2003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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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亓官先生胡卜凱

資深媒體人蔡詩萍遺憾布希政府不能派員到歐洲去「安撫、溝通、建立圍堵伊拉克的聯盟」，搞得現在不能理直氣壯，只能在世界輿論譴責下揮兵進攻伊拉克，多麼可惜！

要是時間推回一百年多好。八個文明國家建立了聯盟，派軍教訓野蠻未開化的中國人，「來維繫世界秩序」，「並宣揚西方現代價值」，「摧枯拉朽」地解決了中國的「人民意願」。既沒有「抽象原則上的反戰訴求」，也沒有「以簡單概念去觀察世局的毛病」，可以盡量殺戮、強姦、搶劫。雖然中國沒有石油，但可以要每一個中國人，不分男女老幼，賠款一兩銀子。

至於八國聯軍是不是帝國主義，「根本不重要，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那是多麼完美的世界！可惜蔡資深媒體人不能親眼看到。美中不足的是，在西方文明世界，竟然有不同的意見。列寧譴責了八國聯軍，不過那只是「左派的視野」，當然不必理會。馬克吐溫也譴責了八國聯軍，他雖然不是左派，把他當做「狗吠火車」就可以了。

* 所有引號中的句子，都引自蔡詩萍先生原文。

編者後紀：

2003伊拉克戰爭開打後，當時有方方面面的意見。開欄文是我回應另一群組中一位朋友對蔡先生文章的批評。承渝兄當時也做了回應。承渝兄思路敏銳，他以中國近代史上近似的例子，反映蔡先生的思考欠周延。文章簡短，鏗然有力。

20年後，台灣「士風」每況愈下(該欄的第二篇文章)。而在邏輯和知識兩方面，有蔡先生水準的人卻看不到幾位。或許這是台灣當前網路言論已經近於臭不可聞地步的原因。

本文於修改第 2 次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2976&aid=720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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