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記流言板(207) 陳長文的一點兒盲點

不論其本身專業知識﹑見識或對台灣政經事務的觀點﹐我個人一向對陳長文先生所寫文章中的論述有一定的尊敬。

不過﹐陳長文日前發表的一篇短文 - 《九二共識爭「翻案」 無聊透頂》﹐內容前半段是他權威性的親身經歷﹐不容多疑﹐但後半段﹐卻有些盲點﹐茲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容少疑。

陳長文短文中前半段再次強調了「九二共識」﹑「一中各表」存在之真實性﹐且正如我在《九二共識﹐是「一品鍋」(2007/11/03) 》 一文中所言﹐並不在於取個名來叫它做什麼﹐就叫它「無名共識」亦無不可﹗而其存在﹐陳氏並強調指出﹐甚至比1992年還早了兩年就已存在﹗我不僅舉雙手還要舉雙腳贊同這一理論﹐甘心情願放棄我原先所說「從1992年以後就存在」云云之語。

然而在文章後半段﹐陳氏出人意表地文氣一轉﹐卻認為「九二共識」四字從國民黨中央文件裡消失無關要緊﹐反而指責「深藍」群眾強烈反彈是「庸人自擾﹑無聊透頂」﹗這裡面陳氏運用的思維邏輯與所舉事例﹐本人欠難苟同。

平時﹐「深藍」的某一些作為與思路﹐其實與「深綠」的非常相似﹐無法讓人不想到「扶清滅洋」的義和團。(也許因為都有「龍的傳人」之DNA吧﹗「深綠」的還不招認自己是「中國人」呢﹗他們只是不願做﹑不願讓人認出是「中國人」。)

不過﹐這次「深藍」群眾的強烈反彈﹐按比例原則與現實環境氛圍﹐在情理上是站得住腳的﹐應該被泛藍接受的﹐絕非「無聊透頂」。

陳氏指責「深藍」強烈反彈的立論依據﹐是說「深藍」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國民黨內部文件上有無『九二共識』之虛名文字打轉爭鬧，這不是和堅持意識形態治國全力拚入聯公投、置民生於不顧的執政黨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民間疾苦』」。這話說得就實在倒果為因﹑邏輯混亂。

可從下列幾處來看﹕

【

一﹑請問﹐按比例原則﹐是國民黨中央比較應該「食人間煙火」、「知民間疾苦」﹐還是「深藍」集團比較應該﹖

如果是國民黨中央比較應該﹐而「九二共識」又真如陳氏所言﹐是名不見經傳的虛名文字﹐那麼﹐國民黨中央好端端地﹐去炒這「沾不得的一鍋」冷飯﹐這不才真是置民生於不顧的庸人自擾﹑無聊透頂嗎﹖如果「深藍」集團值得陳氏為「短文」一罵﹐國民黨中央豈不在先前就更值得陳氏為「長文」一罵﹖﹗

二﹑「九二共識」﹐如照陳氏所言﹐是名不見經傳的虛名文字﹐國民黨卻去炒熱這「沾不得的一鍋」冷飯﹐所為何來﹖國民黨中央都說白了﹐刪「九二共識」這個炒作姿態可是「為了選舉」啊﹗啊﹗啊﹗名不見經傳的「玩意兒」能發揮這麼大的「吸票效果」嗎﹖可見「九二共識」這玩意兒啊﹐絕不是普通玩意兒啊﹗

「深藍」集團也不認為是普通玩意兒啊﹗只不過是與國民黨中央有不同的角度﹑方向﹐誰對誰錯姑不論﹐但是﹐按比例原則﹐「深藍」集團反彈強烈﹐豈非自然之理﹖

陳氏不是國民黨當家的﹐卻如此看輕這玩意兒﹐說成「名不見經傳」﹐難道是要把國民黨中央原先做夢想出來的「效果」貶抑成「笑果」嗎﹖

三﹑誠然﹐在現階段﹐「九二共識」重在其精神﹐本不在字面上如何取名﹑本不在有無明文記載﹐這點﹐不但本人與陳氏無異議﹐所有以理性﹑實務看待兩岸關係發展的人﹐相信皆無異議﹗甚至如我所提﹐就叫它做「無名共識」亦無不可﹗所以﹐「九二共識」四字﹐當然不是一個官樣文章﹑官樣記錄﹑官樣「封號」﹐而是一個「指稱」的媒介﹐用來「指稱」連陳氏自己都說是早在1990年就已經存在的一個歷史事實。

現在連這個「指稱」的媒介也要刪除﹐那麼﹐一段真實存在的歷史事實﹐既不正式給取個名號﹐又不准用個「指稱」的媒介來加以指稱﹐則如何記憶或論述那段存在的歷史事實呢﹖比如﹐ 2000 - 2008年之間﹐法律上陳水扁當了台灣民進黨政權的總統﹐你喜歡他也好﹐你厭惡他也好﹐是存在的歷史事實。如果你在道德上不願承認他是總統﹐也不認為他有資格當總統﹐不願稱呼「陳水扁總統」或「總統陳水扁」﹐那麼﹐當你「指稱」這一歷史事實時﹐你總得用「2000 - 2008年之間那個人民共恨的做總統的」﹑「2000 - 2008年之間那個在總統辦公室上班人民共棄的姓陳的」或「2000 - 2008年之間那個住在總統官邸人民共厭的姓陳的」等等吧﹗你不能只說「那個混蛋XXX」或「2000 - 2008年之間總統府那個笨蛋０００」等等吧﹖否則﹐誰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除非你想做「人民公敵」﹐讓大家每一個在2000 - 2008年之間活著的人或在總統府吃頭路的﹐都以為你在罵他混蛋﹑笨蛋﹗

四﹑「九二共識」﹐正因為已經不是一個正式記錄的名稱﹐所以陳水扁臺獨政權就否認它實質存在﹐即使陳長文也強調「九二共識」的精神是早就有的﹐但是﹐連「九二共識」這個指稱都要去掉﹐精神還會﹑還能存在嗎﹖存在在哪裡﹖總不能說「那個精神」﹑「那個０００精神」﹑「那個XXX精神」吧﹖誰知道是在講什麼碗糕啊﹗

我想起一則報導 - 超級市場出售的全雞﹐無頭無腳無毛。孩子隨媽媽去買菜﹐看到了全雞便問「這是什麼呀﹗」媽媽回答﹕「就是你在動物園﹑圖畫書裡看過的雞呀﹗」孩子驚訝說﹕「可是這個沒頭沒腳又沒毛呀﹗」

雖物質與精神可以二元化﹐但是腳砍了﹑頭砍了﹑毛拔了﹐還有雞的精神嗎﹖

陳長文認為「九二共識」四字是名不見經傳的虛名文字﹐不必在乎存在在這一個文件(自然也不必在乎存在在那一個文件)這一說法﹐不是幫助堅持「九二共識」代表的「一中(各表) 精神」繼續長存﹐而是正好幫忙陳水扁民進黨政權完成「中華民國已死兩次﹐只剩虛殼」的論述﹗﹗﹗

試問﹐「中華民國」四字不被中國大陸接受﹐也不被聯合國及其所屬之任何國際組織接受﹐難道﹐陳長文也看「中華民國」四字成了「虛名文字」﹖也要認為總統府還是行政院從此公文中逕可刪掉「中華民國」四字﹐誰要不爽﹐就是「庸人自擾﹑無聊透頂」嗎﹖

五﹑當然﹐陳長文的一個可能隱藏的論點是﹐「只要兩岸之間實際交往﹐有『九二共識』精神在其中『默然運作』﹐不講不寫『九二共識』四字﹐又何損之有﹗」

當然﹐不必因為陳氏沒有把這一可能的論點說明白﹐吾人便故做不知。

但是﹐即使這一論點有意義﹐也必須存在一個邏輯上的前提﹐那就是執政的要是國民黨﹐而不是民進黨﹗

國民黨執政﹐對「九二共識」四字代表的「一中(各表) 精神」照著做﹐不說甚至不寫「九二共識」四字﹐當然未嘗不可。

民進黨臺獨政權執政要「終統」﹐「四不一沒有」終於「一沒有」沒有了。民進黨臺獨政權現在正要讓「九二共識」的精神也沒有﹐所以不三通﹑不讓奧運聖火入境﹑不開放台資登陸上限﹑不．．．﹑不．．．﹑不．．．。這已經不是說不說﹑寫不寫「九二共識」四字的問題﹗是正與「九二共識」四字代表的「一中(各表) 精神」背道而馳的問題﹗

】

不過﹐正如我在《九二共識﹐是「一品鍋」》 一文中所言﹐「我倒也不覺得宣稱去除『九二共識』之後所搞出來的這個『爛攤子』﹐馬英九或國民黨不能收拾。」馬英九與國民黨中央﹐未幾已經決定不從文件中刪除「九二共識」四字滅火﹐甚至表態說這次事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解到大家還蠻重視「九二共識」云云。

陳長文此時居然還要為此短文﹐正像站在《九二共識﹐是「一品鍋」》 一文中那個故事的笨主人身旁幫腔﹐當所有已到客人因為主人的不當言辭而氣得跑光時﹐他還加一句﹕「庸人自擾﹑無聊透頂﹗」似要重燃深藍怒火呢﹗

民進黨臺獨政權繼續執政﹐「中華民國」都要沒有了﹐請問陳氏﹐不說不寫「九二共識」四字﹐還會成為一個「庸人自擾﹑無聊透頂」的問題嗎﹖

到時﹐不說不寫「中華民國」四字﹑更不說不寫「九二共識」四字的台灣﹐還認得出有一個「中華民國」存在嗎﹖

無頭無腳無毛的雞﹐就算認出原來是雞呀﹗也是一隻死雞﹗﹗﹗

<<九二共識爭「翻案」 無聊透頂>>

【聯合報╱陳長文／法學教授（台北市)】  2007.11.07 03:38 am

民國七十九年，大陸偷渡來台民眾增多，台灣缺乏管道遣返大陸人民，遂採原船遣返，而那些「原船」，多半老舊殘破，一旦失去動力，就只能漂流汪洋，而釀成悲劇。

當時海基、海協尚未成立，筆者以中華民國紅十字會總會秘書長的身分銜命前往金門，與大陸的紅十字會代表韓長林先生，簽署了自國民政府遷台以來，兩岸第一個協議「金門協議」，為兩岸的遣返問題，提供了沿用至今的人道框架。

當時雙方也各有主權與國家尊嚴的堅持，但若落入主權爭執，什麼都不必談了。於是雙方有默契的在金門協議中，完全不提「中華民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等與主權定位有關的詞彙。全文中既無「台灣」二字，也沒有「中國」一詞。

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僵在落款的日期上。大陸方面堅持以西元紀年，我則堅持以民國紀年。後來的解決方式是各簽各的，於是一份文件上，出現了兩種紀元，大家「各自表述」，比所謂的「九二共識」還早了二年。

為什麼要說這個故事？筆者想說的是，在「九二共識」也就是「一中各表」變成一個「名詞」前，一中各表的作法，早在九○年兩岸第一個協議的交涉中，即成為雙方的默契。雙方有默契地迴避爭議，就如同馬英九曾說的「不求相互承認，但求相互不否認」，正是這種建設性的模糊，使得兩岸對立數十年後的第一個協議得以誕生，偷渡客、刑事犯等得以安全和人道的遣返，兩岸交流得以開展。

最近國民黨年度例行性文件「中心任務」未將九二共識列入，引起所謂「深藍」群眾強烈反彈，今天國民黨中常會準備重新討論，不管列或不列，大概都有不滿的人。看在最先踐行「一中各表」的筆者眼中，實在有種「天下無事，庸人自擾」的感覺。

要知道，一中各表是兩岸協商的「現實原則」，九二共識也好，一中各表也罷，重點在於做，而不在於說。即便在九○年代，這些名詞並不存在，但卻是兩岸協商的實際準則。

而且說實在話，別說國民黨的政綱仍保有九二共識，就算沒有又如何？最近幾年台灣競爭力節節下滑，消費者物價指數漲幅是十三年來最高，許多人民連「吃飽」都成奢求，對比這些迫切的人民痛苦，九二共識在一個區區在野黨的內部例行文件上有沒有列入，真有那麼重要嗎？

當在野黨竭力質疑執政黨只問入聯不問民生，當全國人民對執政者最失望之處也是在於民生經濟搞不好時，這時候所謂的「深藍」，卻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國民黨內部文件上有無「九二共識」之虛名文字打轉爭鬧，這不是和堅持意識形態治國全力拚入聯公投、置民生於不顧的執政黨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民間疾苦」、無聊透頂嗎？

【2007/11/07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