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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高速公路變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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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公路變奏曲
◎黃春明
柴可夫斯基洛可可變奏曲，優雅多姿。莫札特小星星變奏曲，活潑可愛。我們中山一號高速公路變奏曲又如何？
一位友人多年沒回來，最近上高速公路，從北到南沿途讚不絕口，大大讚美高速公路兩旁，綠化工作做得頂瓜瓜；花草樹木長得健壯又青綠。據說美國有些高速公路路段，還用塑膠假樹，就算是真樹木，也沒有我們綠油油而顯得有生機。從這裡來看，我們也有只有我們能、別人不能之處。這位友人說，要不是政府大有為，怎麼能夠辦得到？民進黨只是旗子綠，要他們管理高速公路，可不一定辦得到吧。
這位友人很快就要回綠卡原鄉，我不想和他認真，只好點點頭笑笑。我怎麼好意思說真話告半個洋狀，說那是因為高速公路經常塞車，車裡的人尿急憋不住，沿途下來放尿，而使兩旁草木意外得到恩賜。當然，這僅男性尿液。高速公路上遇到塞車尿急的女性，只好發揮忍功潛能，在車裡多做做咬牙切齒、皺眉咧嘴的動作。是的，這是不雅觀的。要雅觀就得選擇尿在衣物、尿在車子裡。女性向來意志力和忍耐力比男性強，最後都一致選擇咬牙切齒，皺眉咧嘴運功憋尿。難怪某衛生單位發現，最近幾年膀胱炎的病例，女性超出男性二點六倍。賣紙尿褲的商人腦筋動得快，他們的廣告訴求的重點，已不放在老年失禁，轉移目標，針對上高速公路的女性，打出商品賣點口號：「高高興興上高速公路，輕輕鬆鬆回家。」圖片表現是：大塞車做背景，一位美女坐在車裡，談笑自如。這個商品一盛行，有一句諺語：「瞎子吃湯圓，心裡有數」，也勢被「女人穿安安，心裡明白」這一句新諺取代。
說到此，有個插曲不能不提。前不久縣市長選舉時，有一則轟動臺灣之犀牛皮移植臉皮事件，現在其當事人正潛心研究「純男性尿液對單子葉植物與雙子葉植物成長影響」。中山一號高速公路兩旁的花草樹木，正是他研究統計的對象。為了研究對象條件因素的純度，沿途兩旁草木內，豎有白底紅字警示牌，上面寫著：「女性請勿在此小便」。這位南加大出身的學者，誠不知女性之堅強與尊嚴。也罷。
通常高速公路遇到年節或長假，一定塞。去年元旦假日，高速公路擠上一百三十萬輛大小的車子，從南到北，前前後後動彈不得，因此有人管叫高速公路「停車場」，是世界獨一無二的。高速公路一塞，交流道也塞，通往交流道之幹線也塞，就像油壓原理整個都鎖住了。幾年來開車上高速公路的經驗，叫人已習慣無可奈何；再怎麼大的洪水，總是有退水的時候。但是，如果有一次像我做夢夢見的那樣，大陸的空降部隊，空降臺北臨近高爾夫球場，直逼臺北時，我們湖口的國軍裝甲部隊出動救援，結果遇到高速公路塞車，部隊用裝甲推土機開路，結果推不到幾百公尺，車子沒地方推，一部分裝甲車陷在高速公路上，有一部分得知情報，轉向幹道，情況好不到哪裡，我十分焦急，冒了一身冷汗醒過來了。好在是一場夢。不過將這夢境放在現實來看，敵人選擇高速公路大塞車，分幾個城市來進襲的話，我們沒有戰備道路，營區部隊無法救援時，就說我們擁有精良的武器，即可防衛或擊退敵人？下次跟對方談判，要求對方不能在高速公路塞車時偷襲我們。要打嘛，先禮後兵，先打個招呼。
高速公路還有一個經常塞車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車禍。不知在幾十公里外發生的小車禍 ，後頭一等就是好幾個鐘頭，大車禍那更不用說。碰到這種情形，沒有想像力的人，就是打開收音機聽聽，有什麼零嘴，拿出來騙騙無聊。經常在高速公路跑上跑下的卡車司機，他們早就有應變辦法；你塞車，我擲骰子。有一次我遇到大塞車，下車小便回來，看到就近卡車底下，有幾個人圍蹲在那裡。走近看個究竟，原來是在擲骰子。看了一陣子，才知道他們都互不相識，都是開車上來被困住的。我也跟他們擲起來了。時間過了兩三個小時，路可以動了，大家還依依不捨，好像有一點怪，怎麼不塞車了。後來問卡車司機，他說很多人跟他一樣，隨車帶一只碗公和一把骰子，碰到塞車就可以打發時間。賭友沿途不缺，只要骰子一擲響，五路人馬都會聚過來。這位司機說，擲骰子不稀奇，高速公路塞車處，還有人打麻將。他說有一次有一部搬家的車子，碰到塞車，車上正好有一副麻將牌，還有一套標準麻將桌，可惜車上找不到空位擺桌子。最後找到這位卡車司機，正好卡車是空車，他們把桌子擺在卡車上，一呼來了兩個不同車的人，就這樣在高速公路打起麻將來，結果陸續來一些看熱鬧的人，還紛紛插花。據說他們足足打了兩圈的北方北。
有一次我開車牌號碼頭兩個英文字「ET」準備上高速公路，我在街上轉，找交流道的時候，發現前前後後有幾部機車車牌號碼頭三個英文字「KGB」、「CIA」、「FBI」在跟蹤我、包抄我。我驚慌地開上高速公路，甩開了「KGB」、「CIA」、「FBI」之後，心有餘悸，油門踩得緊，車子急速往前跑。心想冷戰對立真的解凍了，蘇聯的「KGB」和美國的「CIA」、「FBI」都合作起來了。想著想著，突然我的「ET」後頭地響了一聲，下車一看，是一部「UF」字頭的車子追撞我。這個幽浮「UF」也真怪，他跟我「ET」常在太空急速擦肩，都不曾發生過擦撞，地球上高速公路的速度算老幾，他竟撞著了。我們稍有議論，說著說著，後面有一部車又撞上來了。看清楚之後，原來這一部是「XO」字頭的。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的道德都不知道。我們正在責備「XO」車主的時候，有一部緊急煞車的車子又撞上了「XO」，「XO」再撞「UF 」，「UF」竟然騎上我的「ET 」。看清這部煞不住車的車號，才知道原來是「NG」兩千多號。也真是的，既然有兩千多次的NO GOOD的車就不該開出來，更不該開上高速公路。說時遲，那時快，又上來一部，是一位小姐開的「MC」字頭的車子。他們說小姐嚇得臉無血色。那還用說，「MC」來了還有血色那還得了。我說快把三角牌豎起來，要不然「WC」、「YG」等等都會堆上來。
最後談到高速公路與消費者的關係。使用高速公路是需要付錢的，它是有一定的價格、一定的收費。通常消費者和商品，包括服務業的服務商品化，都有權利與義務。例如我們消費者買到有雜質的臺灣啤酒時，對方要讓消費者退換，或是退錢。如果吃壞了肚子，還得負責醫療。看電影，放映有了問題，可以退票。其他商品，品質有變化，過期等等，對消費者都該有交代。惟獨高速公路，不管它的品質發生什麼問題，只要你一上路就得繳費。平時所謂的高速路，開車的車速不能低於六十公里，高不能超過九十公里，違者還要罰，有些情形還得上交通課。但是它常常使我們只能開二十公里的速度，也照樣收費。車子一開上高速公路，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塞車，該謝天謝地，塞車，繳費，休息站的東西貴，要就不買，要買就不要講話，由不得我們如何。最後出了高速公路，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快感，不然縱然只剩一公里，要是前面有狀況，那只有等啊等啊等。
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是屬於古典主義的，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變奏曲是屬於浪漫主義的，我們中山一號的高速公路變奏曲是屬於後現代的，我們不需要活潑可愛，也不需要優雅多姿的，我們自有豐富雜生。
【認識黃春明】
‧黃春明口述◎
文學路迢迢——黃春明談他的寫作歷程
‧江寶釵◎
黃春明意志
本文於 修改第 5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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