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和尚出世軌跡
文[張爺;圖¨網路
2006-12-18重訂
風流倜儻 家道中落 告別紅塵
佛法的因緣二字,原不可等閒說。本文僅略述李叔同披剃為僧前後的一段紅塵軌跡。
風流倜儻
李叔同生於清光緒六年庚辰,九月二十日辰時。其人文采風流,「二十文章驚海內」,詩歌、繪畫、演藝、書法樣樣精通。
李氏早年同情革命,也心儀康有為倡議的變法維新,曾自鐫一印「南海康君是吾師」,流露政治改革的理想,然而感傷時事,卻無所作為。他選擇沈溺酒鄉,寄情聲色。有句:
雛鳳聲清清幾許?銷盡填胸蕩氣。笑我亦布衣而已!
奔走天涯無一事,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遊戲。
《金縷曲•贈歌郎金娃娃》
「雛鳳」指的是年輕的歌妓。「銷盡填胸蕩氣」一句,是英雄氣短的自我坦白。末兩句「休怒罵,且遊戲。」則擺明是廝磨金粉,狎妓逃世了。
家道中落
辛亥革命那一年,李叔同卅二歲,家傳鹽業也同時遭逢鉅創。這對有政治改革思想的李叔同而言,無疑像是種嘲諷。生於官宦之家,吃穿花用一向講究,然而經此家變,只能由奢入儉,再也當不起公子爺了。
且看他卅六歲乙卯年的詞作《送別》,較昔日落差是何等劇烈: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首傳頌大江南北的《送別》,原曲是美國音樂家奧德威J.P.Ordway所作的《夢見家和母親》,日語版叫做《旅愁》,原是「憶故土,思故人,高堂憶雙親」的遊子懷鄉之詞,叔同的中文版則相對意緒淡冷,悲歡離合於他簡直是索然無味了。這正反映他的疏離心態。
人生道是越走越膩,李叔同的解脫念卻愈發熱衷。根據傳統謠讖的拆字慣例,那「山外山」一詞應是「出」的意思。換言之,叔同從逃世,逐漸變化為出世。正是:
轉覺人間無氣味,常因身外省因緣。
告別紅塵
戊午年(1918)卅九歲,李叔同于杭州虎跑寺皈依了悟上人,落髮為僧,法號弘一。
李叔同出家讓許多人百思不得其解,歷來解釋有「政治幻滅」、「失戀」、「破產」、「天生佛種」等說。
出家前夕,李叔同並未知會友人。他將紙筆穩穩地備妥,為友人姜丹書亡母寫了一篇拖欠了半年有餘的墓誌銘,了卻俗世的字債。朋友次日來訪,不見其影,只見一幅工整的毛筆字,以及一枝毛筆折成兩半置於桌上,朋友一時惘然。原來李叔同厭棄了舞文弄墨,折筆就如同告別紅塵的宣誓。此刻墨漬尚有餘香,作書的人卻杳如黃鶴。
這不告而別嚇壞了一干親友。
至交夏丏尊連忙趕去虎跑寺,李叔同尚未披剃,卻只將一卷書畫送交給了他,夏丏尊拗他不過,只好攜回。才攤開三分之一,便見絹布左下方有李叔同落款,寫著:「息霜舊藏此卷子,今將入山修梵行,以貽丏尊。」整卷展開來一看,絹布上提了四個大字:「前塵影事」。而絹布所包藏的卷軸,裝的是名妓李蘋香、朱慧百所贈的詩畫扇頁各一幀。
姜丹書隨後也聞訊趕來勸阻,卻見叔同已經落髮,對他的情意決絕頗不能諒解,說道:
「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
「你向來多情,怎忍心棄妻兒於不顧?」姜的口氣重了起來。
「就當我是染上虎列拉病死掉算了!又能如何呢?」
姜丹書為之一愣,眼前這和尚既熟悉又遙遠,但一肚子話正要吐出,卻含在口裏,半句也說不出口了。
至於他那日本籍的妻子,更是在寺前又哭又叫的,弘一任他鬧了一會兒,便表明塵緣已盡,任便妻子百般不依,弘一無所交代,也只能說法迴向吧?真是「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花花苦海,說來痛心。」好說歹說,說到了夕陽西下,還是等於沒說。見他吃了秤砣鐵了心,意念已決,妻子才徹底灰心地離開。
這名被丈夫遺棄的女子走出了寺門,離開中國,永遠離開。只知她回去了日本故鄉,櫻花綻放又凋落,再也無人瞥見她的蹤影。
後記:本文原作《弘一和尚出世因緣》,今刪節並修定若干文字,轉貼【心之界】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