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班回家，看見老父帶著老花眼鏡，弓著背在客廳的茶几上一筆一筆的寫著字，那本數十頁的單行信簿，已有超過一半的紙寫得滿滿的字，很好奇，走過去看他在寫什麼，他見我走過來，便把信簿收起來！
他抬頭看了我一下，有點靦腆，便開他玩笑的說：「在偷偷寫情書啊？」
「寫你的頭。」咀角間微微的笑著。
「給我看一下寫什麼嘛！」
「有什麼好看的。」
老媽插咀的說：「他每天都在寫，不知寫了多少本了，都放在床頭櫃那裡，你要看就自己去拿吧！我也不知他在寫什麼鬼東西。」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溜煙跑到他房間，果然見床頭櫃上放著五六本信簿，急不及待的拿過來一翻，裏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字，我從第一本翻起，快速的掃瞄著看老父究竟在寫些什麼。發現原來老父把他從兒時的記憶開始，寫起他個人的傳記來。
看見這些寶貝，非常驚喜，拿到客廳來，跟老父說：「你慢慢寫，有空就寫，我閒時幫你用電腦打字印出來。」
老父始終微微的笑著，不置可否，也不說什麼，只是把那些信薄收起，拿回房中。
從來因孩子出生，加上工作繁忙，就再沒有注意到父親的自傳，當然也沒有履行我對他的諾言，幫他用電腦打字，然後列印出來。
直到後來父親得了癌病，我鎮日陪著他進出醫院，有一次扶他回房中，見床頭櫃上擱著一本信簿，隨手翻了一下，驟然看見上面寫著密密麻麻蒼勁的字，仔細看內容，這一本寫的是這兩三年的事，寫到他生病為止。不禁好奇的問：「爸，其它的呢？」
他淡淡的說：「撕掉了。」
心頭一陣絞痛，差一點掉下淚來。老父只念到當時新制的小學三年級，但因其愛看書報，所以寫的東西總在文言與白話之間，夾雜著用一些客語俚俗的字，充滿著生命力。他寫這些東西時年近八十，視力不好，手亦有些抖，他花了多少的心血才寫成的東西，竟然親自撕掉了！
我呆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留著有什麼用，都過去了！」他仍是淡淡的說著。
他那時已是手術後開始做化療，人消瘦得不忍卒睹。我扶他趟下，悄悄的把那本信簿拿了出來，收到抽屜裡去。
自老父去後，我就把它擱在那裡，不忍去翻不忍去看。那天整理東西，不覺又翻出那本殘稿，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yaduo
此文並刊於《眾說紛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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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渡 / 原鄉人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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