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紅軍王定烈在長征中受傷後 ,有一顆子彈一直留在體內,直到16年後的1953年才經手術取出,這是王定烈保留至今的彈頭。 新華網 高航攝
幾十年穿草鞋的將軍王定烈
新華網專訪: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新華社解放軍分社與新華網聯合,特別獨家推出老紅軍系列訪談欄目。近日,記者徐壯志(下文簡稱“主持人”)來到了王定烈將軍的家中,看望了這位親身經歷過長征的老紅軍,並與老將軍就線民所關心的問題進行了對話。
主持人:首長,今年是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應廣大線民的要求,我們特別邀請您和網友談談當年的經歷。我看您現在還穿著草鞋,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穿草鞋的?
王:幾十年來都穿草鞋,我從小就穿草鞋。
主持人:您小時候是讀過書的,是嗎?
王:讀過三年小學。說起長征,有人問我你為什麼要參加紅軍?我說,從歷史的角度來說,在20年代,1921年建立共產黨,1927年八一南昌起義。這個時候我很小,我是1918年生的,到1921年才三歲。我的記憶裏,大概在我十歲以前,當時是社會最為混亂的時候。那時蔣介石打紅軍,我們家鄉從1929年開始有川東遊擊軍,後來改為33軍,就在我們家鄉活動,當時沒有根據地,政權都是人家的。一直到我10歲以後,那個地方才開始有興辦教育這個概念,10歲以後才辦小學,就是11歲、12歲、13歲上學,中間有一些斷頭。到了15歲那一年,我就上高小了,才上一個多月,紅四方面軍進行了川陝蘇區以後,當時發動了"宣達戰役",和我們家鄉的川東遊擊軍會合了。在這種情況下,小學也停辦了,戰爭來了,怎麼辦呢?我們也沒有什麼出路,乾脆參加紅軍吧。我參加紅軍時是15歲,當時是個紅小鬼 。
我參加紅軍以後,也就是1933年,接著就開始打仗,我直接到連隊當了兵。當時川東遊擊軍和紅33軍會合以後,把川東遊擊軍改編為紅33軍,軍長是王維舟,政委是楊克明。當時我們紅軍武器裝備比較落後,特別是這些新成立的部隊,哪兒有武器給它呢 ?
主持人:您的第一件武器是什麼?
王:我的第一個武器是大刀,再有就是長矛。長矛是用四川的竹子削尖以後,再用火烘乾,其實是梭鏢。
主持人:到長征出發的時候,您應該有武器了吧?
王:我們當兵哪里有武器裝備呀?紅軍當時武器裝備是靠消滅敵人,從敵人那兒繳獲過來裝備我們。開始我到連隊,以後當了一陣傳令兵,就是現在的通訊員。傳令兵是幹什麼的呢?就是靠口頭傳達資訊的,當時也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話。營長要給連長下命令,靠什麼?靠嘴傳,你去告訴他什麼什麼。
主持人:會不會跑到連長那兒忘了營長說什麼了?
王:你要記得很清楚呀,傳得不準確不行。比如說要前進、要守、要打,都得傳。有一次我去前線傳達命令,對面就是敵人,傳達完命令後,我一看打仗挺有意思——那時候我已經有步槍了。敵人在那兒打槍,我在那兒也打了幾槍。回去以後,他們說:“你是通訊員,怎麼能隨便打槍?”子彈很珍貴,要處分我。處分我就是把槍舉起來,對著牆,罰你一個小時,你不聽話,你隨便就打槍,浪費子彈。罰站一個小時。但是心裏很高興,一點兒都不覺得痛苦,打了敵人,你罰就罰吧,總算是打過仗了,解決我的心願了。
我是1933年10到11月份參加紅軍。1934年,敵人開始對川陝蘇區“六路圍攻”,集中了幾十萬人圍攻我們。我記得最深刻的就是萬源保衛戰,打了好幾個月。要談起來,那真叫艱苦。當時四川高山上並沒有人家,半山腰或者下面才有人家,我們在山上,山上也沒有房子,但是你不佔領,敵人佔領山上,就把你打下去,這樣不行。所以當時在萬源保衛戰的時候,我們那個連守在山上。敵人來,我們就打他。可是山上也沒有房子,就是樹林子,就在樹林下面,有條件的話,比如像有布單子的人,把布單系在樹上,人就可以在下面躲躲雨。沒有布單子,就弄一堆草,躺在草上睡覺。當時我編了幾句順口溜,叫“兩腿一蜷,鋪地蓋天;風餐露宿,空氣新鮮”。當時是到河溝裏背水到山上,大家喝一點。所以當時是非常艱苦、非常困難的。
主持人:您在當紅軍期間一直是穿草鞋的嗎?
王:紅軍的時候不穿草鞋穿什麼?不穿就是赤腳。
主持人:當時草鞋都是自己打嗎?
王:都是自己打草鞋。我在家鄉就是穿草鞋的,因為我們是山區。當時只要有休息,戰鬥中間有休息時間,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打草鞋,不打草鞋,在山區裏怎麼走路啊。所以草鞋就成了當時生活的必需品。長征路上都是高山亂七八糟的地方,你說穿布鞋,哪些有人給你做那麼多布鞋?要穿皮鞋,那更沒有,要穿高跟鞋,我們也沒有看到過。我現在的習慣就是夏天我喜歡穿草鞋,冬天我就穿布鞋,我從來不穿皮鞋,也不穿高跟鞋。
主持人:草鞋舒服嗎?
王:當然舒服。
主持人:在長征途中,您曾經在草地上有過一次掉隊的經歷?
王: 1934年秋天,紅一方面軍開始長征。原本計畫向川陝蘇區前進與四方面軍會合,後來敵人圍攻堵截,最後就轉到雲南、貴州,繞了一大圈,最後轉到川西南,過大渡河、瀘定鐵索橋。這個時候,我們紅四方面軍就向西南方面打過去迎接紅一方面軍。當時我們這支部隊正好在川東北,最靠東面,我們就成了掩護部隊。我們守在山上打一陣子,過十天、八天以後,那邊有任務,叫我們走的時候我們再走。
我所在的部隊總是當後衛。紅一、四方面軍會合以後過草地,我們還是當後衛,掩護他們過草地。那個時候紅33軍99師有一個政治委員就在戰鬥中犧牲了。一、四方面軍主力過了草地以後,人家過完了,我們該跟著過了吧?頭一天我們得到通知,說準備明後天出發。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到了團部當了小書記,就是現在的小秘書或者參謀,所以我知道的消息要比連隊來的快。結果第二天我們的副軍長羅南輝跑到我們團部來說,明天不能走,還要繼續守著,部隊要南下。
哎,怎麼回事?怎麼又南下?當時我們在下面也不管,上面怎麼說就怎麼動吧。張國燾那個時候和中央分裂,到川西,他們在前一打,我們還在後面守著,打後衛,因為屁股後面還有一堆敵人跟著呢。
我記得有一個地方叫大金川,朱總司令、張國燾,他們就在這個縣城裏面,我們就在後面的那個山上守著。我們團部就在縣城邊上,所以當時朱總司令有時候閑著跑到我們那兒聊天,四川人講叫擺龍門陣。
當時張國燾鬧分裂,朱德不鬧分裂。因為在過草地時是分兩路走,毛、周帶紅一方面軍的部隊在一邊走。張國燾、朱德他們帶著部隊,有紅四方面軍的部隊,也有紅一方面軍的紅五軍團,走另一邊。結果中央走過去了,張國燾不過了,他往回返。張國燾這麼一鬧,朱德單人走也走不了,結果朱德也到南面來了。
到1936年,賀龍、任弼時紅二方面軍過來了,他們過來以後,我們又跟他們會合,叫二、四方面軍會合。當時毛主席、周總理,他們已經到了陝北了。朱總司令反對張國燾的做法,但是不好處理。然後紅二方面軍、紅四方面軍會合,這個時候紅二方面軍也主張南下,紅四方面軍下面有一些幹部都不可理解,我們不是和紅一方面軍會合北上嗎?怎麼不北上了?怎麼南下了?有不同意見?後來中央一調整,電臺一通,二、四方面軍第二次過草地。所以說紅四方面軍三過草地是什麼意思?有一部分過去了又回來,然後再走過去。但我只走了一次。為什麼?他們過的時候,我們正在掩護他們,他們回來,我們也正在掩護他們,如果我們不掩護他們,敵人過來了,就把他們消滅在草地上了。1936年,紅二、四方面軍過草地的時候,我才過了草地。我們算是紅四方面軍的後衛。
主持人:我記得您講過您過草地的時候背著一堆小木棍?
王:那是小故事。當時過草地沒有像現在說,這是個馬路,這是個人行道,那個時候,有時候走一天也看不見一個村莊。靠什麼找路呢?當地藏族人比較清楚,可以做嚮導。
草不是現在北京市公園上的草地,那個草地沼澤地帶,海拔很高,有些平平坦坦,有些低低窪窪,是幾百年、幾千年,甚至是幾億年造成的結果。有些地方,夏天有樹有草,有些地方是硬的可以走,有些地方表面長幾根草,但是根下面是鬆馳的,如果你過草地不小心的話,你滑倒了,掉下去,有人馬上拉你可以,如果沒有人拉你,你自己搖搖晃晃,越動就越下去,掉下去都找不到,有多深都不知道。
我就碰到過這樣陷進去的人。看到有人滑下去了,趕緊解下綁腿——當時紅軍綁腿的是布條子,把布條子扔過去抓住,然後給他拽過來。
後來就有了經驗,一個班裏面扛一捆木棍,把木棍插到地上,後面的人跟著木棍走。
走到第三天的時候,我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肚子裏面疼得厲害,走不動了,只好自己到旁邊坐著,因為大家都很累,要是幫別人,自己也得掉隊。我肚子裏痛得厲害,怎麼回事?沒有醫生,也沒有藥。後來我想起來了,我八、九歲的時候,我的哥哥、我的爸爸都出現過這種情況,那是最困難時代,四川那個時候正好是1924年,連續三年旱災,人們都吃樹皮、草根、野外,把胃吃壞了。那時候過草地也是吃樹皮、吃草根、吃野菜。救了我命的是一根針,就是縫衣針。我們每人都有一根針,自己衣服破了要自己縫。我把別在帽子的針取出來,學著我媽媽的辦法,在自己胸口用力挑,挑幾十下,然後用力擠血出來,那個血都是發黑的。
擠出來以後,感覺真的好多了。我們四川人把它叫做"羊毛疔",現在人叫做急性胃炎。我感覺緩解一點,就拄著棍子往前走。部隊走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了,但是人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腳印,我就跟,跟到黃昏的時候沒有跟上,就在路旁邊石岩下面睡到天明。大概又走了十幾華里,我趕上了團部。戰友們很意外,很高興,說:“你怎麼還能跟上來?”
過草地的時候是夏天過,那個地方溫差大,白天很熱,一到下午開始就冷了,接著我就感冒了。感冒以後,腦袋發燒,我的戰友們就在山坡上找一些幹柴禾,烤火,因為沒有藥。他們把我弄在大火跟前,逼著我出汗,烤出汗,感冒就減輕了,這是一個土辦法。
到第二天又要前進了,走的時候我又走不動了,就拉著馬尾巴走。因為我在團部是小書記,我加入共青團,成為共產黨員都是團政委介紹的。團長郭錫山說,不要拉我的馬尾巴。後來他就把我拋下了。在後面走的政委過來看到以後,說:“小書記怎麼被甩了?”我就把情況說了。當時只有團長、政委才有馬,政委就說:“把這個小書記給我馱上。”馱著走了一天,前面正好下雨,河水暴漲,過不了。河水流了一天一夜之後,水下去了,人可以過去了。這一天一夜,我的病也緩解了,這場雨救了我一命。
第一次救我一命的是一根針,第二次是馬尾巴,第三次是雨,還有河水漲,都救了我的命。我就這麼命大。
過草地就是遇到這麼一個事。生活當時比較困難,走之前要動員大家準備乾糧。
主持人:第三次過草地的時候已經很難找到乾糧了?
王:那個地方人煙稀少,到哪兒找糧食啊。所以我們過草地之前,都是到山上選一些能吃的野草、野菜,把它組織起來,該煮的煮,該曬乾的曬乾,這樣拿著。
主持人:現在很多小孩對過草地吃皮帶、皮鞋有點懷疑,當時確實吃過嗎?
王:當時過草地時,穿皮鞋的人是很少的,但是有的人腰裏面是皮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皮帶。過草地的時候,沒有東西吃,怎麼辦啊?有皮帶的就把皮帶拿過來,在火裏一烤就吃了。當時為了生活,有些人還帶著小刀,該切的就切一下。當時是為了生存,現在我們的孩子都知道吃肯德基、麥當勞,那時候到哪兒吃去?你有錢也買不到啊。
主持人:到"哈達鋪"吃了一頓飽飯是吧?
王:過了草地以後,到了"哈達鋪"以後,有了村莊、有人,還有小店,一看還有賣吃的,那個地方的乾糧叫"鍋盔",就是大餅。當時跟我經常在一起的有一個小兵,比我年齡還小,我們都叫他小馬,他是負責牽一匹馬過草地。這個馬身上的東西是公家的東西,其中還有錢,有現洋,還有元寶,當時沒有後勤部、後勤處這個概念。走到"哈達鋪",一看這麼多好東西,好多都是沒見過、沒吃過的。那個小馬說:“小書記,我們買點吃好嗎?”當時我口袋裏只有一塊現洋,當時叫袁大頭。那是我儲備好幾年的了。他說:“吃了吧,說不定哪天就死了,要錢幹什麼?”我說好吧,給你。我們三個人買了一個大餅,那是我一生吃得最香的一次。
主持人:長征結束以後,您參加西路軍了?
王:西路軍也算長征,也不算長征。過了草地到了"哈達鋪",甘肅有一個岷州縣,原來叫岷縣。甘肅過去有個軍閥叫魯大昌,魯大昌的部隊鎮守那個地方。當時賀龍的紅二方面軍跟我們過來,大家一見面就說怎麼把這個敵人消滅?賀龍的部隊當時還帶著兩門炮,敵人沒有想到紅軍還有炮。賀龍部隊配合我們一塊,打了幾炮,把敵人嚇住了,敵人也不跟我們打了,岷縣有一個河,他們過了河就跑了。我們在那個地方稍微停了一個星期,就是買點乾糧、買點糧食,然後繼續北上。
主持人:那時候您已經在五軍團了?
王:過草地之前就是在五軍團,紅33軍的99師和五軍團的部隊會合了,統一編制了,撤銷了33軍的名字,因為長征時候減員很大,所以就變成紅五軍團了。
王:三大主力紅軍會合時,我們紅五軍團副軍長,就是原來紅33軍的副軍長羅南輝,在掩護前面部隊走的時候,敵人的部隊追上來了,我們在山上打,敵人飛機來炸,羅南輝犧牲了。戰鬥中,我們叫團裏和營連的炊事員這些非戰鬥人員往前走。結果我們戰鬥後往前面走時,發現死了一片人。是敵人飛機轟炸的。全死了,只有一匹馬負了傷但還活著。那個馬和狗一樣,和人有感情了,這個馬負了傷,沒有死。我過去查看,這個馬就靠過來,貼在我身上,它找我來了。那好吧,我就把這個馬牽著了。前面說過的小馬已經犧牲,躺在地上了,我沒有力氣埋他,告訴後面的人把他埋了,我就牽著馬走。走了一陣子,路上不平,馬一滑,倒在地下也走不了了。我就把馬背上的東西背著,拄著棍往前走。會合以後還得繼續往前走,後來接到上面的命令,軍委決定紅四方面軍渡過黃河突擊寧夏,打通國際交通線。
前面是李先念的30軍,後面是紅9軍,接著就是我們紅5軍,我們的後面原來是4軍、31軍,他們本來準備過來,但敵人打來了,根本沒有時間過,船又少,就沒有過來。只有30軍、9軍、5軍過了河。後來遭到蔣介石的圍攻,那個計畫沒有執行。西路軍總指揮是徐向前,政委是陳昌浩,都過去了。我們5軍也是跟過去了,然後就進入戰鬥了。
主持人:西路軍戰鬥非常慘烈,請您講一下您本人的戰鬥經歷。
王:我們在陝南,我們佔領山丹城的時候,軍部和我們團部都在一起。後來,軍長董振堂跟我們說,說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昨天張學良和楊虎城把蔣介石抓起來了,我們大家都很高興。
把蔣介石抓起來了,他下麵的人不一定都服從啊。所以我們還得繼續打仗。我們5軍團轉來轉去,就佔領了臨澤縣,臨澤縣再向西北就是高臺。當時5軍只有4個團,軍部機關帶兩個團到了高臺,我們兩個團在臨澤,兩地相距20公里這麼遠。我們走哪里敵人走到哪里,我們停下來,敵人就圍過來。所以高臺戰鬥,經過了七天還是九天的戰鬥,軍長董振堂犧牲了,當時楊克明是主任,也犧牲了。
敵人又跑過來打我們,這時候我們就聰明了,趕緊撤出來,我們撤到30軍那個地方。因為5軍基本上打沒了,後來我就併入了30軍268團,那個時候我就不是小支書了,我那個時候已經扛槍了。當時不像現在當官的,當官就不能當兵,那個時候軍長可以當連長,不重視地位。
到了30軍之後就經歷了祁連山戰鬥。敵人圍攻我們,敵人兵力比我們多,當時馬家軍多數是騎兵,比我們跑得快。那時我們是處於比較困難的時候,缺少彈藥,吃飯也困難。到了1937年的三、四月份,南方就是春天了,西北天氣還很冷。這個時候,在祁連山戰鬥中間,我挨了一槍。
敵人從旁邊突然打了一槍,我爬在那裏,敵人子彈從我腰裏打進去,從腎上穿了一個窟窿,然後卡在我腰裏了。
主持人:聽說那天晚上您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王:山上荒蕪人煙,因為部隊一撤,我是個傷患,我也跟不上,也沒有個路,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醒來後,我又碰到兩個傷患,怎麼辦?我們都想盡可能的回到延安去。我們知道當時黨中央在延安。
我們就一起來下山。到了山下面,天黑了,在小樹林裏,幾個人就圍在一起躺著,等到天明的時候再下。天亮下去一看,下面有一家人家,我們想到人家那裏休息休息,找點水喝。沒想到那個房子裏面都是負了傷的紅軍,有20多人。
傷得很重,我也坐在那裏面休息。突然,敵人從窗戶外面拿著槍,"嘣嘣嘣"幾槍,把我也震醒了,這時候進來幾個敵人拿著刀亂砍,又把我砍昏到地上了。昏了多久,不知道了。
等我清醒以後起來一看,人全都不動了,我喊也沒有人動,我敲也沒有人動,全死了。
我傷得很重,屋子旁邊有一個小櫃子,我爬到了那裏,靠著休息。這時候有個老鄉回來了,我聽到有動靜,就想起來。我這麼一動,那個老鄉看到我一動,回頭就跑。我說:“老鄉,你不要跑,我們是紅軍,我們是為窮人打天下的,你不要跑。”
他回頭一看,“哦,你們是紅軍啊。馬家軍就是壞,見人就殺。”我說我也不牽連你,我馬上就走。那個老鄉還不錯,他有吃的東西拿來給我吃,我吃了幾口就走。
傷得重,走了有兩個多小時,還沒走出幾百米。天又黑了,我又躲在路旁邊的石岩下睡,睡到第二天八九點鐘。不走不行,又走。路上又發現兩個紅軍,也是掉隊,負了輕傷的。我們現在沒有出路了,隊伍到哪里不知道,聯絡也沒有辦法。後來說我們幾個人商量還是想辦法回延安吧。那時候下山不行,敵人到處搜索抓人。我們三個就在山坡的小樹林裏,肚子餓了,找旁邊的草,把土抖一抖就吃草根。到了天都快黃昏的時候,說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
我們一下去,敵人就過來了,把我們幾個抓住了。一個傢伙來就把我抓住了,一看我外面的衣服還可以,他就把我的衣服扒了。抓到我說你跪下,我當時想,已經到了生死最後關頭,我還給你跪下?“你要開槍就開槍,老子才不跪呢。”正在這個時候,對面敵人就喊了,不要開槍,不要開槍,要活的。他就沒有開槍。
這傢伙把我們幾個人押到了山下面。到了那裏以後,敵人也在那兒附近活動,把我們關在地窖裏,每天還給我們一大碗的"胡辣湯",關了我們三四天,最後就把我們押到了武威。關在一個驛站的馬廄裏。我就睡在馬槽裏面。
睡了幾天,一個穿白大褂的女的來了,檢查我頭上的傷,還問我哪里有傷?我說腰裏有。她翻過我的身子一摸,馬上就叫著跑了。
我說怎麼回事?後來她又過來了。原來我這個傷口因為已經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月,當時沒有藥,傷口化膿生蛆了。她一扒,掉下來一大堆蛆,把她嚇跑了。後來她給我洗乾淨,抹了點碘酒,又給包紮起來。
當時我額頭上被敵人砍了一刀,後腦上被砍了一刀,兩隻手都各被砍了一刀。加上腰上的槍傷,真是渾身是傷。
關了幾天,那個護士來過兩趟,救了我的命。我當時還不到20歲,護士是20多歲的人,她當時叫我小弟弟。她說小弟弟,你這樣吧,你到我們家裏去好嗎?什麼意思?她當時是當地的紅十字會的,想把我領到家裏去給我治病。我當時想,我還是紅軍,我到她家裏去她們家不就完了嗎。我說:“我現在去不了。”她很熱情的,我以後發現那個紅十字會和地下黨有關係,是專門來幫助我們這批傷病員的。
主持人:後來叛變了的團長郭錫山還找過你?
王:又關了一陣子,那時候集中了大約有兩三百人,就押送到現在的武威縣。兩三百人都是傷病員。當時郭錫山跑到敵人那兒去了,他原來就是國民黨隊伍的人,後來參加了革命,也參加長征了,最後又投降了。這個傢伙投到國民黨,被封了一個參議。他跟我們說,讓我們別再幹革命的事情了。因為我跟他工作過,我知道這個人作風一直不好,我也不喊他。如果我喊他,他肯定幫我的忙了,我才不要他幫忙呢。
當時,因為我的子彈還在腰上,我的腰一直挺不起來。結果那天我一生氣,一挺腰,子彈順過來了,腰可以挺起來了!當時我痛暈過去了,不過醒來後發現腰又可以活動了。
這個子彈跟我當了16年的朋友,因為當時沒有那個技術,一般人都找不到子彈在哪個位置。我的腰碰到陰雨天就腰痛。一直到抗美援朝結束,到了1953年,我回到廣州軍區總醫院才給我取出來。
主持人:這個子彈您現在還留著嗎?
王:那個子彈我一直留著,作為紀念品。
主持人:國共合作以後才把您放回延安的?
王:敵人把我們負傷的、生病的、打散失去聯繫的全部都收到一起,大概有1500人。取的名字叫做補充團。就修新疆到蘭州的公路,當時我頭上負傷、腰上負傷,勞動很困難。就在那兒負責燒開水。勞動一陣子以後,七七事變發生了,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過了一陣子,日本鬼子又佔領了上海,國民黨損失比較大。蔣介石下命令,各地都要徵兵補允,馬家軍也要派隊伍來補充他的戰鬥部隊。馬家軍想不派人就把我們補充團的這1500多人送給他,這樣一舉兩得。我們這些被關在這裏的人,大家都很熟悉,都是老戰友,大家就商量,要想辦法。馬家軍為了把這1000多人送走,他還專門給每個人發了點小工資。
我們走到蘭州,兩條腿走到蘭州。當時蘭州有個18集團軍的辦事處,在謝覺哉那裏,我們想派人跟他聯繫,人還還沒有走,人家就通知了,說幾點鐘就開始走了。大家一算,兩條腿跑,時間來不及。
後來就用貨車往西安運,一個車廂站二三十人。到了六盤山,我們坐的那個車出了事故,前輪爆胎翻車,人都掉到地上了,都是輕傷,又爬上來。
這樣又走,把我們拉到了西安。到西安的時候,18集團軍辦事處正好在那裏。我們到那裏就跟他們說,我們是西路軍的。他們馬上派人到辦事處去,跟負責人講清楚,打電話到延安給毛主席報告,說有1000多人要回延安。
那邊敵人督促我們說快點上火車,我們說對不起了,我們要回延安。鬥爭了七天時間,辦事處知道我們是紅軍,買吃的給我們送。當時正好有一個學校沒有上課,是空的,我們就在那兒呆著,這個時間正好是平型關戰鬥時。鬥爭了幾天以後,毛主席跟蔣介石打交道了,那個時候國共合作,他可能也想到這1000多人真交給他也是個禍害,最後就還給延安了,這樣我們就回到延安了。
到延安,毛主席、周總理、朱德,他們這些人還專門開個大會,歡迎我們。毛澤東還講了幾句,我記得一句:西路軍的戰士是好的,是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