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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天琪2006-8-24〈仲夏夜的噩夢 — 格拉斯遲來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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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 > 觀察家 > 週五社評

仲夏夜的噩夢 -- 格拉斯遲來的懺悔
廖天琪
August 24, 2006


在戰後德國社會裡,鞭撻納粹暴行,反省戰爭罪責,對自己國家的醜惡歷史進行無情的揭露最有貢獻的人中,文學家亨利希‧波爾和根特‧格拉斯是最為突出的。他們先後都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波爾於二十年前已經去世,已經年邁的格拉斯是當前德國文化界最負聲望並受人尊敬的文豪,這倒並不只是因為他1999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榮譽,更重要的在於他是一位責任感強烈的「衛道者」。跟波爾一樣,他似乎是德國社會中的一盞道德精神的明燈。從他的文人、知識分子、和藝術家(他也是很好的畫家和雕塑家)的超然身份出發,他對德國歷史上的污點不作任何妥協,對政府的一切不符合社會福利原則的政策都加以抨擊。格拉斯反對過度的消費和物質主義(他曾於1986-87年間到印度的加爾各答住了半年,專門去體驗貧窮生活的滋味),他反戰、反歧視。他對道德正義的執著遠遠超越了世俗的國家民族界限。兩德統一時,他非常反對,認為德國戰後的分裂是法西斯罪行造成的後果,應當以歷史永久為訓。他怕統一後的德國可能又會變得過於強大,威脅歐洲和平。後來統一已經水到渠成了,他仍然建議雙方採用漸進的融合方式,放棄牆倒眾人推、西德照單全收東德這種急進的辦法。格拉斯倒也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書獃子,持他這種理性意見的人當時在德國社會還不在少數。不過實用主義的政治家當然不會採用這種意見,連跟他最親近的老總理勃蘭特都認為1989和1990年之交歷史契機來到,應當打鐵趁熱,趁當時蘇聯還沒出手阻攔,歐美友邦也支持的有利條件,兩德很快統一了。

這樣一位道德家現在竟然被發現也有污點,不是令人駭然嗎?更令人拍案驚奇的,不是別人挖他的牆角,而是他自己主刀,對自己下手。一周以來,歐洲仲夏夜的熱門話題是:格拉斯青少年時代有一段極不光彩的歷史,他曾經是納粹的黨衛軍!今年七十八歲的格拉斯用了三年的時間,寫下了他自童年時代到而立之年這一時間段的自傳《剝洋蔥》(Beim Haeuten der Zwiebel, Steidl 出版社 2006年9月出版,480 頁,24歐元),其中「第三帝國」的部分佔有重要篇幅。書裡他還提到曾在戰俘營結識了今天的羅馬天主教皇本篤十六世。

格拉斯於1927年10月出生於今天屬於波蘭的但澤市。據說,1944年11月他滿十七歲時應召入伍。1945年4月受傷,於5月被送進美國人的戰俘營。另一說是他總共只入伍三個月,還未放一槍一彈,就因傷退伍,旋即戰爭結束。格拉斯在俘虜營中對美國人供認自己屬於黨衛軍,但數年過去,他成名之後,就沒有再提過。現在他的新書中,格拉斯坦陳少年時是自願從軍(相信在戰爭期間,也沒有不自願的自由),並且被挑選進入惡名昭著的納粹黨衛軍。他承認自己當時還認為黨衛軍是一支歐洲人的「菁英隊伍」,裡面有來自法國、荷蘭、挪威等十幾個國家的自願參軍者,這支軍隊無堅不摧,總是擔任最為艱鉅危險的任務。當時十來歲的少年格拉斯跟父母雙親居住在很侷促寒傖的房子裡,「那時候很多人都在狹小的空間成長,當兵上戰場帶有解脫的意味。」然而,他作為衛道者,數十年來總是對德國同胞耳提面命,要求社會和個人反思檢討歷史。我認為從自己青年時代的政治生活汲取教訓是永久性的責任。戰爭時我十七歲,先在希特勒少年軍,後來當空軍助理員,最後成為士兵。」這是他1999年得諾貝爾獎之前所描述的自己。如果當時他說清楚自己當士兵當的是黨衛軍,那麼這項最高榮譽獎是否還會頒發給他?顯然這是他當時的擔憂,也是他面對名利缺乏勇氣的軟弱時刻。

格拉斯戰後進入藝術學院,原先是以雕塑和美工設計為專長的。1960年三十三歲那年,他第一本大部頭的小說《錫鼓》一出版,就奠定了他在文壇的地位。這部人物怪誕又十分寫實的小說以一個拒絕長大的小男孩奧斯卡為主線,第三帝國的崛起為背景,細緻地鋪陳了德國在戰爭期間和戰後的社會生態。奧斯卡從三歲起就內心打定主意停止身體的生長和發育,由於厭惡庸俗的小資產階級的成人世界,決心不成為其中的一員,只做一名小小的觀眾。他的身體果真不再長高,一直保持著八、九歲兒童的體型,所以能在成人世界裡如游魚一般穿梭,觀察,有時也直接介入,引發一些「騷亂」。他手裡總拿著一個錫鼓,不時敲著,奧斯卡有一付名副其實「振聾發聵」的金嗓子,他若張口尖叫,能把玻璃窗震碎。有次他躲在納粹軍人向百姓訓話的台下,大家正專心聽訓,小男孩開始擊鼓,一旁的樂隊也開始跟著節拍,演奏起圓舞曲,全場的軍民莫名其妙地聞樂起舞,大家歡喜一場,把政治任務都丟在腦後。奧斯卡二十二歲時決定回到成人世界,意念一定,他又開始長個頭。格拉斯是位思想複雜語言技巧高超的文學家。他後來以文學為工具,傳播他的政治和道德理念。只不過他的美學觀點有點驚世駭俗,往往令一些女性主義者大為光火,因為許多性描寫 -- 如在《比目魚》、《鼠》等小說中 -- 讓女性感到十分羞辱。

人們公認格拉斯是德國社會的道德良心的守護神,他對一切不正義的事都要發話或插手。他跟布蘭特總理關係密切,並成功地幫助布蘭特競選成功,他加入社會民主黨,因為贊成該黨站在弱勢群體一邊大力推行社會福利的社會性政策。他也深信布蘭特的東進政策--消除東西方陣營之間的冷戰突破民主和共產國家之間的壁壘是正確的。在德國還少有文化人以在野身份如此地介入政黨選舉的。

1985年美國總統里根訪問德國,適逢二戰結束四十週年,為紀念歐戰中死去的軍人,里根同總理科爾一道去比特堡(Bitburg)的軍人公墓,那裡面安葬了德國和美國的陣亡士兵。此事當時在德國引起抗議浪潮,抗議者中有格拉斯。原因是公墓中也有四十名納粹黨衛軍的兵士埋葬著。格拉斯認為二國元首到這兒來獻花致敬侮辱了死於納粹暴行下的幾百萬猶太人和受害者。(小泉首相參拜埋葬了大批日本軍國法西斯分子的靖國神社,可惜沒有有懺悔意識的日本知識分子出來抗議。諾貝爾獎得主大川健三郎是有道德原則的人,可是也沒見他出面干預)。格拉斯九十年代為了執政的社民黨和綠黨通過了對難民入境增加高難度的法律,一怒之下,憤而退出了社民黨。施羅德2002年二度競選總理時,格拉斯又再度出面幫社民黨拉票,因為他欣賞施羅德反對美國向伊拉克發動戰爭。

格拉斯在人們心目中是個嫉惡如仇的衛道者,他在步入暮年時竟掉過頭來給自己一耳光,把不可告人的秘密公諸於世。讓人如何理解?他以前是偽君子、懦夫嗎?的確有人這樣攻擊他。8月17日紐約太陽報的Daniel Johnson居然把格拉斯跟大魔頭艾希曼(Adolf Eichmann)等同比較,這自然太離譜了,但歐洲社會有些人的確不滿意格拉斯維持了一甲子的沉默。也有人惡意地攻擊格拉斯,說他是在為自己的新書熱炒。不論這種說法有幾分道理,市場效應是不容否認的。德國和全球媒體現在都在談論格拉斯的遲來的懺悔。過一兩周,書一出來不被搶購一空才怪。德國電視一台記者魏克德(Ulrich Wickert)採訪他時就追問:「為什麼現在才說呢?」格拉斯答道:「我把它埋在心裡。我也說不清道理。我一直在關注這個問題,它始終揮之不去。我原以為自己作為一個作家和這個國家的公民我已經反思得夠了。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罪責。我被黨衛軍徵召,卻沒有參與過犯罪。然而老有一種感覺,有一天我得在一個較大的框架中吐露實情。現在我克服了內心的障礙,決定寫自傳,以青少年時期的自我為題材。從十二歲寫起到三十歲止。在這個較大的範圍中,我可以敞開地表白。」

不計較格拉斯遲來的告白的人也大有人在。像他但澤家鄉的老鄉波蘭前工會的領袖瓦文薩曾經授予格拉斯但澤市榮譽公民的頭銜,當消息剛出現時,瓦文薩十分生氣,公開表示格拉斯應當把榮譽頭銜退還但澤市,後來在聽了這位文學大師的自剖之後,瓦文薩又表示能理解,不再提「退」的事了。《魔鬼的詩篇》的作者薩曼‧魯旭迪也覺得這樣的錯誤並不影響他仍然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有些政治家要求格拉斯退還諾貝爾獎,根據德國《明鏡》週刊的調查,百分之八十六的德國人認為這樣的要求太過份。

這樣一段歷史公案在德國戰後的數十年來發生過許多次。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公眾人物突然曝光,被人發覺曾經有過不可告人的陰暗面。就像原東德的文壇聖女克麗斯塔‧沃爾芙(Christa Wolf,1929-)。沃爾芙雖然於二十歲時加入剛得到政權的東德共產黨和作家協會,但是她從七十年代開始就公然跟共產政權作對,她的小說《卡珊黛拉》(Kassandra,1983)很有代表性。希臘神話中特羅伊國王的女兒卡珊黛拉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警告世人即將來臨的大災難,但是沒有人相信她,她痛苦萬分而發瘋了。沃爾芙借卡珊黛拉來寓意一個人在極權體制下說真話的痛苦。整本書充滿了對自由的追求和嚮往,作者本人就是卡珊黛拉。這樣的作家自然成為東德共產政權的眼中釘。但是沃爾芙的作品在西方世界出版,影響很大,何內克政府也奈何她不得。當東德政權風雨飄搖之際,很多替東德國安局當線民耳目的人都曝了光,其中有許多是為眾人稱道的有骨氣有操守的異議分子,令人們大為跌破眼鏡。沃爾芙就像《紅樓夢》裡賈府門前的石獅子,她被人們尊稱為東德境內唯一的一名出污泥而不染跟國安無緣無涉的乾淨人。然而,晴天霹靂,九十年代初,人們發現沃爾芙曾於1959至1962年三年之間當過國安部的線民,打過別人的小報告,無非是誰在什麼場合說了什麼話之類的。當媒體要求沃爾芙解釋時,她說,這是年代久遠的事,我老早就忘了有這麼回事。我跟政權決裂數十年,一直受到它們的迫害打壓,我不覺得那樣早期的事還有任何重要性。很多人當時不能接受她的解釋。

年長一代的德國人經歷了法西斯和共產主義兩種極權制度,人的良知、道德、和勇氣接受嚴酷的考驗。格拉斯和沃爾芙是許多例子中頗具代表性的,它們體現了西方文化中集體罪責和個人的參與犯罪、以及犯罪之後的懺悔行為。希臘羅馬早期文明裡對真理的執著和後來基督教的原罪及懺悔意識始終對西方人的精神價值發揮著潛移默化的作用。這一點是東方文化裡最為缺乏的。日本至今還不承認中日戰爭時在中國的暴行和屠殺;中共政權換了幾代接班人,到今天也還死不認帳大饑荒、文革、和六四所殺死的幾千萬國人。從格拉斯的例子中國人能學到什麼?什麼時候中國人開始思考,拒絕來自上層的、藉國家民族名義拋出的謊言大帽並且拒絕自己說謊時,這個民族才開始有希望,這個國家才有尊嚴,才值得愛。


──《觀察》首發    轉載請註明出處
Thursday, August 24,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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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陳中芷2006-9-12〈台灣少了一個葛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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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4+112006091200315,00.html>
台灣少了一個葛拉斯
2006.09.12  中國時報  陳中芷(作者為德國畢勒菲德大學歷史學博士生)


    德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葛拉斯在他新出版的傳記《剝洋蔥》(Vom Hauten der Zwiebel)中坦承二戰末期志願加入納粹武裝黨衛軍(Waffen-SS)。新書專訪引爆話題近月,可以從兩個問題叢觀察德國評論:一方面是葛拉斯告解本身所隱含的歷史政治和個人道德問題;另一方面是德國媒體如何處理這個議題,讓它不變成陳腔濫調的政治八卦。葛拉斯的戰俘檔案幾十年前就已公開,即便是他的傳記手稿,出版社發出樣書給各大媒體和書評家,經手多人一樣無人質問。為何現在才公開?

    葛拉斯說,年輕時的驕傲成為戰後的恥辱,這種恥感的負擔沒人可幫他減輕。藉口已夠多了,他要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所有答案都在書裡。新傳記起於一九三九年戰爭之始,止於一九五九年《錫鼓》成書。

    過去葛拉斯最接近吐露的時機在一九八五年。二戰結束四十週年,西德總理柯爾邀請美國總統雷根拜訪德國Bitburg軍人公墓。公墓除了美軍陣亡將士還收有德國黨衛軍。此舉引起德國左派陣營強烈批判。當時,葛拉斯重砲轟擊執政黨基督教聯盟的偽善和隱瞞,要求政府必須讓人民知道集中營的歷史事實。Bitburg事件之後連串的論戰讓葛拉斯贏得「德國良心」稱號。當年他批評基民黨緘默是政治道德的腐敗,而他的沈默成了現在的難堪。

    不僅因葛拉斯個人聲望,也因納粹黨衛軍的角色,讓葛拉斯的告解成為複雜難解的弔詭。黨衛軍不僅是納粹菁英部隊,希特勒的武力核心,管理集中營,更在戰爭末期因希特勒的不安全感開槍鎮壓過同屬德軍的平民自衛隊。但是在當年加入黨衛軍是青少年的渴望,代表了頂尖秀異。在黨衛軍整個教養訓練中,透過種種論述,讓青年軍人在身體和心靈將個人生死榮耀與領袖合而為一。這個養成背景,加上戰後新教影響,讓這一群體心靈世界迷霧深鎖,對政治道德屢有過度補償的舉動。而葛拉斯所屬的SS部隊接到最後一個未完成的任務是把希特勒從柏林救出來。歷史可能之一:葛拉斯「可能」救了希特勒。儘管當年葛拉斯年輕,沒開過一槍,但是,他的告解引起歷史道德的爭論:他在其中,是否意味著當年的黨衛軍「也許」並不真的糟?黨衛軍的歷史定位在戰後一直處於爭論中,葛拉斯的告解更增一層模糊帶。

    葛拉斯的告解態度還隱含另一歷史詮釋模糊性:「我曾經是,但我改變,我懺悔」,是否比當年反抗軍的犧牲更令人尊敬?迷途羔羊知返永遠受較多眷寵?上帝面前如此,傳媒效果是否也如此?這是對歷史道德詮釋的挑戰,無法簡化成對錯兩極論述。沒人指著葛拉斯迫他「道德」,葛拉斯處在一個分得清楚追求真相和爬糞界線的媒體社會。他的告解出於主體自覺,願在生前解開負荷尋求心靈救贖。道德無處不在含意無窮,檢證道德是誠實面對自己。

    相對於葛拉斯,台灣在政治上喜談道德,卻往往落在以道德之名評點政敵,邀歷史之功諉個人之過,毫無主體自覺。馬克思曾說過,德國深受唯心主義影響也許是對政治落後的一種補償。但唯心的作用不落在反求諸己,而是指向對方,輕者成了魯迅筆下的以禮教殺人,重者墮落為文革一代的人性黑暗扭曲與殘酷。台灣政壇反施與反扁政治操作已看不到出於主體的反省,在道德之名下扭曲歷史脈絡,無盡地挖人隱私。一旦迫人道德,也只剩猴子耍大戲。是的,我們少了一個葛拉斯,不止是一九八五年時候的葛拉斯,也是二○○六年的葛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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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張筱雲2006-8-27〈德國良心葛拉斯 遲來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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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4+112006082700069,00.html>
德國良心葛拉斯 遲來的懺悔
2006.08.27  中國時報  張筱雲/慕尼黑


    如果今天任何一個德國人公開承認他曾經擔任過納粹黨武裝「黨衛隊」(Waffen-SS)的成員,事情絕對不會鬧得滿城風雨,但君特.葛拉斯並非普通人,他不但是舉世公認的大作家,頭上還頂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光環,話一出口,不僅在德國引起喧然大波,也成為全球媒體關注的焦點。

    長久以來葛拉斯其實從不諱言自己是「希特勒青年」,二次大戰末期曾經從軍,並跟在後面搖旗吶喊,盲從納粹政權一段時間,現在他才坦承是納粹「黨衛隊」,前者是國民義務,可以用「被迫」入伍撇清,後者卻難辭其咎,何只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

參加納粹黨衛隊 隱匿半世紀

    很多人懷疑,如果他一開始就公開這一點,勢必遭受社會大眾唾棄,很可能不會擁有今天崇高的文學地位。甚至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委員會不否認,如果當初他們知道葛拉斯曾加入納粹黨武裝「黨衛隊」,很可能會重新考慮。

    但擁護葛氏的讀者和名人卻表示佩服七十八歲的大作家勇氣可嘉,認為這是知過能改的表現,最終沒有帶著秘密走進棺材。正如瑞典皇家學院委員之一伍爾夫林德所說:「我不明白為何大家如此反應過度,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啊!」

    但是問題並不這麼簡單。如果他不是名人,什麼時候公開這項秘密都無所謂,更何況他公開的時機特別敏感,不僅剛好在他回憶錄「剝洋蔥」出版前夕,同時也牽涉東德秘密警察檔案將公開這項史實,在微妙的關鍵時刻,令人懷疑葛拉斯出發點的純正性,德國世界日報的社論批評葛氏像「貓與鼠」之間的遊戲,將媒體玩弄於股掌間。因此,各界嚴厲指責交相而至,其中波蘭反應最激烈,前總統華勒沙甚至要求撤銷他榮譽公民身分和追回諾貝爾文學獎殊榮。

    平心而論,這些指責多少有些言過其實,因為以葛氏的名氣,似乎沒有必要耍花招噱頭,「打書」作宣傳,再說,一切都寫在長達四百八十頁的書裡面,遲早都會造成轟動,他只是事先透露關鍵。而另一個說法,秘密警察檔案即將把這件事公諸於世所以他乾脆先「自首從寬」,也有點牽強,因為一本將近五百頁的書絕不是在短期之內寫得出來。

    除非早在幾年前他就知道「紙包不住火」,德國政府將公開東德秘密警察蒐集的檔案。因為一九九○年開始美國就已經提出這項要求,相關部門商洽爭議了十幾年,直到最近才終於成功。

被罵假道學、噁心 虛偽到家

    之所以引發這場討伐論戰,非常關鍵的一點是葛拉斯一向被譽為「德國良心」,是舉世聞名最具道德勇氣的作家,非議時政毫不留情,鞭撻資本主義、納粹罪行、和反猶太思想更是不餘遺力,半世紀來,他以公開的言論和作品積極付諸行動,形象清高,現在,過去歷史曝光,不喜歡葛拉斯的人馬上表示不屑與之為伍:「假道學,噁心!」,英國間諜小說大師雷卡爾也跟著落井下石:「簡直是虛偽到家!」,連總理梅克爾也責怪葛拉斯拖到今天才說出來。

    對於這些言論攻擊,葛拉斯感到不公平,拒絕交回榮譽公民身分,他雖然為自己辯駁,但也承認加入納粹黨武裝「黨衛隊」讓他一輩子良心不安;雖然強調他並未槍殺過任何人,不過葛拉斯在書中說:「那是因為幸運之神眷顧,沒有碰到試煉,如果被迫必須開槍,我不知道自己會作怎樣的決定。」

拚命寫作贖罪 難獲普遍諒解

    葛拉斯為此終生致力納粹研究,拚命寫作贖罪,以為能夠補償歉疚,寫這本回憶錄除質問自己年輕時為何對納粹政權那麼天真。同時也代表德國人給世人一個交代,納粹黨徒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何加入納粹,為何加入,戰後如何受良心譴責。

    遲來的懺悔雖可貴,但葛拉斯半世紀以來隱瞞事實的心態無法獲得普遍諒解,「剝洋蔥」,為什麼不早點「剝」呢?是怕「洋蔥」新鮮的辛辣嗆人,所以刻意等到「洋蔥」乾癟脫水才敢面對這項難堪?幾十年來葛拉斯隱藏在背後,心靈的起伏矛盾糾纏的確耐人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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