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播種者 覃子豪

◎向明

而覃子豪先生本人即十足可以稱之為台灣這個島上「詩的播種者」，台灣的現代詩今天會這麼有聲有色的蓬勃發展，傲視大陸，領先所有各華人地區，全是覃子豪先生早年辛苦所播下的火種，而今才得燎燃成勢不可當。

就所謂「詩的播種者」言，一是詩人自己的創作扎實硬朗，絕不隨意出手，一出手便有不凡的表現。不但可以獲得一般讀友的激賞，更可邀得詩人同行的肯定。這種外行激賞內行肯定的成就，便可形成一種影響，塑造一種傳統。就覃子豪先生的詩創作言，他祇活了五十一歲，除了抗戰末期在赴日及戰亂中所寫的一些抗日體裁的詩以外，來台後他正式投入詩創作僅祇十五年，但卻出了三本詩集。這三本詩集是《海洋詩抄》、《向日葵》和《畫廊》，每本詩集都各有特色，各代表他在詩追求上的各時間進境。《海洋詩抄》共收集他在民國三十五年至四十一年間精選的詩四十七首。這本詩集可說是一個來自蜀地山區的孩子初初投向海洋的熱戀，他已成為一個海洋的歌者。這本詩集中〈追求〉一詩凸顯了詩人對光明、對浩瀚追求的壯烈和捨身，此詩是覃氏此一時期的代表作，曾經入選國內外各詩選：

大海中的落日
悲壯得像英雄的感嘆
一顆星追過去
向遙遠的天邊
黑夜的海風
颳起了黃沙
在蒼茫的夜裡
一個健偉的靈魂
跨上了時間的快馬

《向日葵》是覃氏民國四十二年至四十四年間發表的約四十首作品中挑選出的二十三首詩。覃氏自承這是他追求一種超越的結果，寫《向日葵》各詩的意念、情緒、表現方法都和寫《海洋詩抄》時不同，可以說是詩人從純抒情走向現代技巧的一次成功的發軔。他在這本詩集的序言中說，「向日葵」是我苦悶的投影，這投影就是我尋覓的方向。很顯然在這第二本詩集中，作者在詩的形式上有放寬幅度和重建秩序的打算，各詩的行數增至三、四十行，甚至有近百行者。而在分段上，每段以固定的行數結集，形成一種整體的和諧。前引〈詩的播種者〉是為《向日葵》詩集的代表作，係採兩行的形式建構，全詩各段均以兩行為準，與此詩同類型者尚有〈花崗山掇拾〉一詩。

《畫廊》是《向日葵》出版六、七年後作品的結集。計收作品三十一首，在此期間正值覃氏作品的高峰期，寫出的詩作當然不只此數，覃氏在此書中的序言中，一開始便有如下的坦白，他說：「自《向日葵》出版後的六、七年間，我對於詩，思索多於創作，創作多於發表，恆作探求或實驗。是常因發現而有所否定，或因否定而去發現。」同時，他在序言中也對他當時所追求的詩有一嶄新的發現。他認為「詩，是游離於情感和字句以外的東西。它是一個未知，是一個假使，正待我們去求證。」這正是一個詩人從詩的歷練中所獲得最珍貴，最持久，最具真理性的真知卓見。他自己便從未知的探求中去發現詩，去作詩創作的實踐。《畫廊》裡的詩便是探求的結果。其中〈瓶之存在〉〈域外〉是他以抽象的語言表現詩之抽象感覺的成功之作。〈瓶之存在〉一詩已有多篇論文作專題研究，並入選國內外各大詩選及文學大系。詩集《畫廊》咸認是覃氏投身現代主義象徵詩法的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可惜天不假年，覃氏在詩集出版的翌年十月十日因膽囊癌過世，享年僅五十二歲。

「詩的播種者」的另一解釋是指詩人對後繼者的愛護，鼓勵和培植。就這方面的貢獻言，覃子豪被尊稱為台灣「現代詩之父」亦不為過。早在民國四十二年覃子豪即擔任中華文藝函授學校詩歌班之教席，並於民國四十三年借《公論報》副刊版面，每周五刊出《藍星詩周刊》及自辦《藍星詩選》《藍星季刊》等詩專業刊物，挪出大批園地供學生發表成熟的作品。其後由於函校詩歌班的教育成功，覃氏親自批改作業並介紹發表的鼓勵，軍中文藝函授學校亦邀請覃氏擔任詩歌班主任並仍沿用覃氏自撰教材「詩創作論」、「詩的解剖」，是以一時之間覃氏桃李遍及天下，台灣現代詩的播種工作係由他打的頭陣，此一奠基打樁的首發，影響深遠，至今台灣現代詩壇的詩刊創始人，社長、主編及詩社成員之年長者幾均為覃氏的學生或為他的詩刊所培植出來的詩人。亦有中生代詩人因讀過覃氏的教材而自稱覃氏的學生者，可見台灣的寫詩者均以覃氏寫詩維護詩的功績為榮。今年的十月十日即有大批他的學生到三峽龍泉墓園他的墓地銅像前向他致敬。他離開台灣詩壇瞬已四十年了，他的學生卻一刻也沒忘記他，都自認是覃氏撒下的一粒責任重大的詩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