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輯│糕點．文心．人間情】

幾年前流行過一句話，大概是：女人把男人當成點心就好，也就是說，不是正餐，作為點心，可有可無。來相對另種說法：男人一向只把女人當點心，意思是說，女人從來不是男人生活的全部。

上述說法相當具有女性主義的觀點，企圖喚醒還把男人當「天」的笨女人，男人嘛，不過是點心，不用太在意。

在中式餐飲上，點心相較於正餐的重要性相差甚遠，不只放在最後面，還缺乏羅曼蒂克的詮釋。可是西式餐點，十幾道的「品味菜單」，點心可以占到四道。

而且，長時間以來，西式點心還經常與愛情牽扯不斷、相互掛勾，也由此出了不少的甜點／愛情小說、電影作品。

我相信很多與美食相關的朋友們，都會發現，評斷一個地方是不是富有，和兩種餐飲息息相關，一是早餐，一是點心。有式樣繁多的早餐，表示早上起來不用趕著工作，可以好整以暇的吃一頓好吃的；下午時分、或者夜裡，有一點點肚子餓了，便需要點心。或者，只為換個花樣，正餐不吃，就來個點心，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對於「點心」，鹿港人不說「消夜」，只簡單的說「點一下」，意思正是我上面所述：那個時候只要喜歡，就「點一下」。

我童小時的鹿港，便有不少知名的甜點，甚至街角小小的鋪子，都會賣糕子。大型的點心鋪，像「玉珍齋」等，賣的就不只是糕，還有餅。

想要以飲食來寫小說，當然不會忘掉點心，尤其是甜點，也不能免俗的，一定會將甜點和愛情發展在一起。寫成的《鴛鴦春膳》，便有一章，保留給甜點／愛情。

靈感當然是來自於童小時的鹿港，那些好吃的傳統台式糕餅。尤其不為「吃飽」只「吃巧」的「點一下」糕點，那種小小的咬一口，含在舌上，化作一股甜流，真的是直甜到心底的糕點。可惜這些鹹、甜糕點，現在已大都消失不見，只有「玉珍齋」的「鳳眼糕」，算是尚留餘蘊。

可是鹿港做糕餅業的，缺乏這類浪漫的愛情故事。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要掰個愛情故事一點都不困難，可是，也因為寫了這麼多年的小說，一般的愛情故事當然看不在眼裡。

便結合了號稱「台灣第一甜點」的「珍珠奶茶」，鋪排出一個浪漫到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愛情故事。故事的女主角來自一間知名的糕餅店的千金大小姐，卻愛上個導遊，還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被拋棄。

千金大小姐以在日本「新娘學校」所學的新娘蛋糕，開始振興自家傳統的糕餅店。這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卻好像得到了愛情的魔法，凡是她作的結婚蛋糕，經由她的血淚、她對愛情的企望的加持，新人吃過後，俱得以保障兩人之間不變的愛。

接下來，千金大小姐改良傳統台式糕餅，將包裝、店面全面現代化，開展了家族從未有過的輝煌事業。而且據傳這個永遠一身黑衣的美麗神祕女人，極可能是「珍珠奶茶」的首創者……

振興家業後，她開始沉醉於昂貴的頂級老香檳和旅行，開始了另一段愛情／非愛情的里程……

這個浪漫到另一方面十分恐怖的愛情故事，怎樣掌握在浪漫／瘋狂的愛與挫折後的絕望的愛之間的微妙差異，一直是近幾年來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特別在此提起這篇小說，不無也希冀，台式甜品有一天，也發展出一些動人心坎的浪漫氛圍，相信有助於振興這些傳統點心。

便要再回到一開始所說，究竟是男人或女人，要被當作點心？如果以中式、台式的看法，被當作「點心」有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輕視之意。但以西方的點心來看，實在是另種極致的享受，那種日本人說的：甜點得用另一個胃來接納。

所以，如果有人稱我為「點心」，我實在不以為意，而要以為自己有另類的品嚐價值，自己會更珍愛自己。

何以故？很多人一定會這樣問。我不是一向是個女性主義者，有極強的女性主體意識嗎？

沒錯，我會樂於被稱作「點心」，不因為我的「正餐」是男人，啊！男人根本不在考慮的範疇內。

我樂於被稱作「點心」，因為我自己就是「正餐」。

我有我自己作為正餐的所有一切正確性、自主性，所以，把我當作「點心」，看到我另類的迷惑之處，這，不正是每個女人希望的最好的呈現之道。

所以，也可以請把我們女人當點心，尤其是甜點，用另個胃來好好的品嚐我們女人吧！

──本文刊載於《聯合文學》2011年2月號

◎作者簡介
李昂
本名施淑端，台灣鹿港人。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美國奧立崗州立大學戲劇碩士。著有小說《花季》、《愛情試驗》、《她們的眼淚》、《殺夫》、《暗夜》、《一封未寄的情書》、《迷園》、《北港香爐人人插》、《禁色的暗夜》、《自傳的小說》、《看得見的鬼》、《花間迷情》、《鴛鴦春膳》、《七世姻緣之台灣／中國情人》等。2004年獲法國文化部頒贈最高等級「藝術文學騎士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