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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夢人》與關鍵詞的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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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a06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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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樣一本已有太多推薦與掌聲的小說,竟令我感到有點茫然不知如何寫下我那淺薄的感言,在逃避狀態中,我渴望有個詞條分析機,我但願把這本書丟進去,任機器將它傾軋吞噬、把它攪碎變成一堆中性的紙漿,然後自行分析解構文本裡的一切,於是我將知道哪些詞彙出現頻率最高、哪些意象一再重複、哪些角色講過的話是否能夠有所區分,如此一來,我可以使用統計數據做出不帶情感的分析,我可以不用試圖去壓抑閱讀過程中不斷出現的疑惑與負面的情緒,也不用拿出自己那主觀地對於「好看的小說」的標準,自行檢驗這一個看似科幻與推理但實則徹徹底底是本純文學作品的小說。

以下是想像中的、我從紙漿中打撈出來的詞條:

#其一 荒涼
小說中處處充斥寒涼的氛圍,我試圖捕捉這樣的感受來源,原來是來自作者特異建構的,那些死寂的、廢墟一般的荒涼而空曠的場景,幾個例子:

關於主角K的誕生場景:「K只隱約記得,意識誕生的那一刻,他正獨自躺在一座古典時代水泥構造的廢墟之中。那是個寬廣的長形空間,除了斑駁的灰色牆壁與幾座直立梁柱之外,並無他物。許多污漬般的不均勻色塊雜亂地散布在牆面上。許多鏽蝕的鋼筋裸露著自身,像人體因受傷而被拉扯於外的血脈。一側的梁柱表面尚且有著大塊破損。而在他的身下,平滑的清水混凝土地面殘留著一灘雨後的積水….。(P.81)」

女主角之一的Eurydice的住所週邊:「那是一塊座落於河濱的社區。圍繞的人工綠地之中,一些獨棟的小型住宅如稀疏的群星般面對著Lethe River的河岸,隔著寧靜無聲的綠色河水,幾座荒廢的牧場遠遠近近地散佈在對岸廣闊的地域之中。…(中略)…沒有陽光的冬日黃昏。灰燼般的天空之下,河面升騰起一片淡藍色的薄霧。彷彿無數魂靈之聚合。那潮濕的霧靄部份遮蔽了對岸廢棄牧場中的零星景物(殘破的農舍、牆垣、圍籬,那再無人或動物蹤跡其上的牧草地);遠遠望去,竟使得那眾多景物都輕盈得像是河面漂流物的倒影….(P.179)」

Eurydice對童年住家的回憶:「…在灰色的天空下,淺灰色的海域與深灰色的沙岸之外,幾乎總是、也只有大片大片的空曠…那空曠使得落地玻璃並不像是個窗戶,而只像是一個面向遠處,更蕩闊地域的開口而已。許多時候,那空曠甚至透過玻璃侵入到室內,帶給這面海的畫室一種淒冷空寂的感覺…巨大的淒冷空寂,冰涼而潮濕的,帶著流動的霧靄與海水的氣味。(P.194)」

夢境之一的描寫:「中景。緩慢推移中的軌道鏡頭。約略教室大小的簡陋混凝土空間。室內空無一物。除了原先的混凝土結構與鏽蝕的鐵窗之外,也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材質的裝潢。像是在建築體完成了之後便未曾啟用,或是僅僅啟用了一段很短的時間後便立刻遭到廢棄一樣….(P.207)」

明月旅社的週邊:「老城區的街角。昏暗的街燈下,幾塊店招和五顏六色的廣告看板雜亂地霸佔著老舊建築的牆面。那紅砂外牆已是相當斑駁了,無數細小的缺損散佈於規則重複的幾何雕飾之上。如同某種巨獸鱗片上的磨痕或傷口。(P.265)」

前往會見Cassandra的路上:「小路荒僻。除了雜草蔓生的田野之外,路旁盡是廢棄農舍與工寮之類的的簡陋建築。遠處,樹與樹沉入暗影之中。清冷的山嵐掩襲而下。彷彿某種霧氣的幽靈。(P.410)」

一路所見,盡皆荒廢,小說裡的角色們彷彿生活在一個已然棄置許久、隨時會崩毀的巨大佈景之中,或者,這些角色沒有生活可言,因為他們自己也都只是一個龐大計畫的構件,這些傾頹敗壞的廢墟景象,營造了滅絕隨時到來的末日氛圍。

#其二 遊樂園
K與Eurydice在台灣北海岸相遇,漆黑的背景裡浮現一座遊樂場:「…近處,霓虹閃爍,一座濱海的遊樂場裡,有著彩色拱頂的旋轉木馬猶兀自在黑沉沉的背景中亮著橙黃色的燈…那顯然是個吸引人的景點,在遊人眾多的白天裡想必是相當熱鬧的。但現在,原先流連駐足的那些,多數都散去了。在K所駐足的這片海灘上,距離遊樂場已是很遠了。無法聽見任何人聲或音樂的曲調。也或者是行走的海風把聲音都拂去了。然而在視覺裡,在突出於整片黑暗背景的、光的工筆輪廓上,隨著那拱頂軸心的旋轉而緩慢流動中的眾多人影物件,此刻看來卻如此美麗而虛幻,就像是一場集合了所有光之殘影的幽靈聚會一般…。(P.86)」

遊樂園在小說裡面的確是一個「美麗而虛幻」的象徵,所有的遊人也不過都是過客,沒有人煙的遊樂園淒清寂寥,那些閃爍著光影與笑靨的歡樂場景其實都只是白日的一場夢境,空蕩的遊樂園徒留「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的喟嘆,這些為了歡鬧玩樂所特意設計建構的建築與器械,在遊人散盡之後便顯得無用而悲傷。

因此在尋找M的最後,又是一座遊樂園,且是廢棄的、荒涼的(沒錯,一樣是荒涼的末世感)、被時光遺棄忘卻的所在,也象徵著K的尋找終將徒勞:「他們進入一座廢棄的遊樂園。四下無人。天光昏暗。黯淡的白色新月猶隱藏於天際一角。大片霞色已收斂為模糊的暈光。K與Eurydice正穿越一處蔓生著葛藤與芒草的荒地。那荒地大約是遊樂園昔時的中央樞紐,四處可見及一些廢棄的指路告示雜亂地傾倒在草叢之中。…一處廊道與一座拱頂木馬被遺留在時間的煙塵裡。這些建築當然都損壞得非常嚴重。背光的剪影間,他們散發出神的骨骸般森冷而細微的光。K聽見幾聲空洞而悠長的鳥鳴,幾乎便像是從那破毀的建築結構之內傳來一般。」

#其三 註釋
作者企圖藉由註釋內大量捏造的各式人物、文件、書籍、訪談、歷史…..等資料架構一個虛擬的未來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人類發展出萃取夢境並加以保存利用的技術,進而藉由所謂的「夢境植入」與夢境篩檢的技術控制生化人的心智,這樣的敘述看起來簡單直白,但實際上這些註釋長篇累牘,作者雖在閱讀說明中告誡讀者「本書註解共計三十餘則,為小說之一部份;雖稍涉及故事主線,但若跳過不讀,亦不致妨害對情節之理解。讀者可自行斟酌是否閱讀。建議方式:首次閱讀本書時,若希望維持叫穩定均勻之閱讀節奏,則可考慮將註解暫且略去不讀。」言下之意乃希望用功的讀者回頭再讀一次,但鄙人認為,除非自己希望回味因閱讀一本小說而感到歇斯底里的經驗,否則應該不會再重拾本書。

其實這些揉雜了大量生物學、精神醫學、病理學、心理學、物理學、文化研究…等「(偽)『專家話語』」(駱以軍語)的註釋並非不忍卒讀,其有趣程度甚至超越小說本文,只是作者似乎不忍放棄任何可以詳細解說某一技術、說法或者事件的前因後果的機會,因此出現了本文半頁、注釋半頁的編排,且如此編排經常長達三、四頁,這對想略過不讀的讀者而言其實是一種視覺上的干擾,而對有心閱讀的讀者而言,過小的字體以及論文式的滔滔不絕又是另一種障礙,更另我感到困惑的是:若可以不著痕跡的將這些有趣的設定嵌入故事之中不是更能讓讀者領略作者的用心?對於考據的偏執顯現在註釋的詳盡設定,就像那些對場景、氛圍、夢境以及自我分析的偏執描寫跟大量的贅字一樣,作者的不忍割捨讓這部小說顯得有些尾大不掉,從而削弱了本書的核心議題與思考的力道。

#其四 古典時代
對所謂的「古典時代」(對照於書中虛構的未來而言的現在)的大量描寫像是一種鄉愁,信手拈來、俯拾即是,但問題是生活在現代的我們並不會那樣鄉愁式地去緬懷兩百年前的過往,對於已成為歷史的故實與文化藝術的嚮往是可以理解的,完全沉溺在與過往一模一樣的生活則是難以理解,那種感覺有點像是,舉例來說,類比K偵訊Godel的場景:「宛若明清時代訊問的場景,官衙的人拿著大板威嚇眼前不願說出真相的犯人」之類的充滿違和感,誠如一位網友書評所言:「彷彿這兩百年來,人類的文化藝術未有任何進展」(註1),因此必得使用顧城、夏宇、阿莫多瓦、英倫情人等「古典時代」的文學藝術來表達情感,我不懂的是,既然作者有能力假造這麼多關於醫學、生物學、新聞報導的史料,為何文學藝術的部份上顯得如此左支右絀?

#其五 神話與文學典故
主角「K」的命名,令人想起卡夫卡的小說裡那些不知為何尋找、不知為何而死的角色,Eurydice是希臘神話中太陽神之子Orpheus的妻子,Eurydice的母親Cassandra則是希臘神話中具有悲劇型性格的女預言家,發現馬凌諾斯基水蛭的生物學家名為張貴興,Godel則是著名的數學家……諸如此類,象徵與情節的相互交錯、命名背後的意涵,為閱讀的過程中平添了一些解謎的樂趣。

#其六 藝術及其信仰
以Eros為主角的A片參雜著K的身份之謎的線索,那畫面的跳接、詭異的風格在在令我聯想到在巨大的美術館展間裡、佔據大片牆面、發出各式令人不快的聲響的錄像裝置藝術,例如陳界仁、袁廣鳴、Bill Viola、Gary Hill等人的錄影裝置作品,皆是藉由讓觀眾處於一個封閉空間直接感受畫面與聲音的手法,令人思考存在的意義與況味的作品,作者對於當代藝術的理解與興趣也反應在註釋32的「Pinky跳跳跳」作品的描述,令我直接聯想到台灣藝術家王俊傑的作品對商業廣告的擬仿與偽造,這樣的設定比起本文更可令人感受到作者設定的未來世界呈現的殘酷與瘋狂,「…藝術並不止於探測『現實』。認為『藝術探測現實』,是對藝術極大的誤解。事實上,藝術探測的是『現實的可能性』。這『可能性』包含的是過去曾經存在的現實:歷史、過去未曾實現的可能性、現狀,以及在未來可能出現的樣態。這是藝術的魔術。唯有藝術能在其自身之中同時呈現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可能性。(P.454)」

#其七 刪節號
過多的刪節號讓整部小說充斥著某種不確定的漂移氛圍,閱讀的過程中,我很努力尋找沒有刪節號的頁面,想要、或正在讀小說的讀者,可以一起玩玩看這個小遊戲。

我試圖用詞條來釐清我對這本書的感覺,我不會說我喜歡《噬夢人》,雖然它的確給我造成了一些衝擊,宛若精細畫片的超現實夢境,夢囈般的喃喃自語與不斷往內心深處挖掘的自我剖析,無處不在的、冷寂的末日預感,還有退化刑那種泯滅人性本質的殘酷刑罰,這種種臨摹描寫都滲進了我的夢境與想像,讓我陷入自我認知的迷失、對人性本質的不確定感,更看見了人類這種生物的內心幽暗可以多麼深不見底,我覺得「生化人想要成為真正的人類」這樣的說法是一種族類上的傲慢,那是人類在扮演創造者的同時又希冀自己超越神的角色成為至高存在的一種表現,也令我聯想到類似的、以生化人與人類之間爭戰為主題的科幻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以及探索人類扭曲的內心風景的《入侵腦細胞(The Cell)》,真正的自由應該包含思想與做夢的內在自由,但是在《噬夢人》的未來世界裡,自由是否只是不該存在的妄想?不得而知。

然而在龐大的設定與雜蕪的敘述之下,我只看見對夢境的自由那種鄉愁式的懷念(然而夢境的自由真有那麼容易掌控?),以及主角對於夢境與自我近乎歇斯底里的執著,一場K對Eurydice關於夢境與身份的審問情節,讓我無由地煩躁了起來,K所經歷的一切:人類和生化人的爭戰、M與C的理想與計畫、夢境植入與測試、水蛭試驗法等等情節,感覺都不過是一道道讓故事得以推展的關卡,這些鋪陳的最終標的都是K,是為了讓K成為所謂的第三種人,而這第三種人的人格培養方式則讓我想到傳統意義所說的「前世記憶」,藉由殘存的記憶與感官碎片讓「情感天生淡薄」的生化人擁有真正的悔恨、孤寂、情慾、對身份與自我的認同等等情感,然而,即使K成功的成為人類與生化人之外的第三種人又怎樣呢?又能為人類與生化人帶來什麼希望呢?K吞噬了所有的夢境,最終也吞噬了自己,那些植入的夢境既是他也不是他,情感與記憶皆不屬於自己,每一個人都不是K卻也都可以是K,就像Godel對K所吐露的最後一個秘密,令人恍然有時空與身份錯置之感。

我不認為《噬夢人》擔負得起「終結所有小說的小說」如此盛名(當然這也可能是個行銷詞彙),但不可否認的若作者願意割捨與精簡一些語彙、想法,創造出更加耀眼迷離的史詩作品則指日可待,不過這也只是粗淺如我一個普通讀者的個人偏見不足為道,畢竟,文學的樣貌如萬花筒的鏡像般千姿百態,閱讀的姿態與角度也各有所好,而身為一個普通讀者,最終的企盼不過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流暢、精簡,卻可深深震撼內心的,好故事。

註1.關於此篇評論,請見剝洋蔥之「《噬夢人》:以科幻為形式的展示場」
http://blog.roodo.com/lucialucy/archives/1393564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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