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第一個建都中原的民族,再次以藝術豪情驚豔所有世人。
而這些美麗的藝術品背後,悄悄地藏著人類文明的軌跡。我細細遙想著一千年前,寂寞的軍壘生活,兩旁是空曠的高山,大風從北方襲來,大刺刺地呼吹唬嘯,沒有肥饒的水田,沒有安定的居所,僅憑著山靈祖先的祈福,與咬牙前行的身存意志,建造出屬於他們的璀璨文明。
契丹人啊,他拾起狹小的故土,在空中轉啊轉,轉出對生命無限的悲涼與冀望,便覆蓋在遍地中原,驚醒了世界。
可能是出於地底下的礦石吧,在這次展覽中,我看見了許多契丹人對故鄉原始的追憶。
曾聽說,故鄉是一個人童年的搖籃,壯年的撲滿,晚年的古玩。如同大家說的,中秋月圓,還是故鄉的月亮比較圓,就像離家北上的學生,在課餘閒暇時,端端在高樓遠眺那一座座高嶺背後,有著連煙嵐都擋不住的思念。
契丹人大概也如此吧。他們爭戰、遷移,在悠悠的歲月中,有幾次能真正重新回到故土,又有幾次必須離開,每回朝北回望,多少豪情在心頭盪漾。
這種美,不只是在生活裡見著,在藝術品上也看的到。
陳國公主臉上的面具,以果斷流暢的線條下,編饒出脈脈豪情與清香,可以感受到契丹人經由百萬餘年,造就出敏銳而靈巧的雙指,以及腦對故鄉、對大地濃烈思維,契丹人所製做藝術品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生活氣息,生動地描繪北國風光和豪放的遊牧生活,細膩而純樸的美。
時間來自於不存在的未來,進入到不會延續下去的現在,再走進已不再存在的過去,知名作家言。
除了斑斑剝痕,黃金的光澤仍在渺渺過去中閃耀著。
是契丹人相信,堅實的黃金有如信仰中的朝陽,能使美麗久久廝守著陳國公主,維持百萬世紀的笑靨。
然而時間止不住腳,盛衰隨之而起。
我輕輕瞅視那冷漠的雙龐,卻在嘴角尖上發現竟藏有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抿,正嘲弄時光的無情,留下歷代改革的印記,唯獨留不住這底下二八佳人熟嫩晶瑩的微笑面容。
它似乎想要遮掩時光在公主臉上輕抹的餘溫,遮掩著一個國度的繁華退卻,遮掩人將生老病死的宿命輪迴,而曾在草原裡響徹低回的歌謠,再次撞擊它,在回音中不停閃爍……
波爾比從依附理論觀點做了「微笑是為了讓彼此更接近」的解釋。
人類因為有笑的能力,所以比其他生物更優秀。
器物也是這樣嗎?我不確定,我只知道那黃金面具靜靜伴著陳國公主,沒有痛苦,沒有喜樂,緩緩隨著時間推移,度盡千年過逝繁華的夜了。
也如此吧,面具刻出冷酷的眼眸。
冷酷,卻是極盡所有努力,留住生命的起伏變動。
但生命本身並不是處在固定的狀態,我相信契丹人是這麼認為的。
我在契丹人精緻的明器中,看見了當年蔚為一時的朝繁盛況,或是貴族用以表徵身分的尊榮標誌,或是長嘯不羈的雄心萬丈,或是對征戰討踏的傲世激情,對生命的無常興嘆……
佛教說“ 無常 ”。
“ 常 ”是穩定的狀態,“ 無常 ”則是變化。
生命的變化,驚醒天地,有時卻無聲無息。
契丹人既使是太陽的子民,有著金黃不朽的頑強意志,有著他族群所沒有的民族氣息,他們要向世代邀功,在中原掀起滔天巨浪,在歷史留下輝煌燦爛的一代盛世,而黃金成了永存直立的保證。
但他們終究難免一死。在遠離世間締造的一切繁華碩果,別去身世尊榮等熟知點滴後,他們仍只是尊飄零的魂,他們無法抗拒衰老病死,成了不再顯耀的碎琉璃,隨著風,奔去他們原始出生的大地,那有馬有草有風有鳴的故土。
有人說,人生就像碎琉璃,是一片片無法忘卻的瑣碎記憶,它們能帶著些許的剔透,吟誦出絲絲緒緒的爛漫與惆悵……
也許,我看到的,單單僅存的是永久無法凋零的哀傷。
也許,「時間」帶走了契丹人的體肉,「黃金」保存下堅不可摧的靈魂。
或是說,時間是認識存在的方法,是累積生命厚度的重要因素,它使人類檢視痛苦,回溯過往雲煙,歷經風華與滄桑,而當生命洗滌了內在質感的時候,歷史所展現出的樣貌就會有所不同。
低音冗長的呼嘯,似有似無不斷在風中回響著,使我震懾無法前行,而當我再次回望,再次注視著那深遠無法觸及的遼闊邊境,我發覺這股不曲折擾的遺志,竟是保留下世世代代驍勇健壯的生命結晶。
蔣勳說創造,不只是做出一件偉大的作品,更重要的是,保持生命的活力。契丹人靠著雙手創造了自己的帝國,自己的藝術祭儀,自己的文化與生命涵養,這即便是在現代先進國家都認為是值得驕傲喝采卻困難施行的,何況是處在千年以前的強勢中原文化,我不禁佩服起遼國君主的胸襟與遠見。
之前看見一則故事,一名醫師分析,死亡的定義,見仁見智,至今仍有眾多的爭議,而最令人討論在於死亡,是頭部停止活動的時刻?還是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刻?
如果是前者,那,我是不是已……
從這次探訪中我覺得契丹人對於生命是熱情的,他們積極適應變遷,面對生死,發揚出民族雄壯的野心,追尋生命的的價值。在遇到困難時,我們時常猶豫不前,深怕遭逢巨變,竟反而什麼事都無法達成,對生命留下遺憾。不要害怕你的生命會結束,要警惕的應當是害怕它從未開始,期許在新的一年有新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