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使人中了疏懶的毒,除卻蒙頭寤寐於床被之間,沒有啥更實際不過打發假日的方式。
筆路童真彷若無視人世哀慟的謝顗,像是不結伴的同行者,同樣踏上與至親偕同抗癌之迢迢不歸路,去除時序地緣的差別,一些點點滴滴,我看來熟悉不過。這也反映在初始確知要閱讀這本書,我心底老大不願,直想婉謝或商確另一種可能。
死亡如鷹隼展翅,以如此龐大呼之即來的具像,令我膽戰心驚,必須屏息,佯裝自己死去,好似如此才能逃過一劫,在闃靜的角落,萬籟皆止,惟清楚知道自己一雙眼仍睜得老大,呼吸聲濁重,氣牆一般竉罩周身遍體。
據聞與三隻仔貓相伴,如今失聯日久的朋友B說,他是在大年夜,連探病皆須大費周章地穿上隔離衣、與時間搶快的加護病房外,趁著親族你來我往上演一齣齣親情倫理大悲劇,他展讀完了《時光隊伍》,心涼意騷,碧落黃泉也徒剩下他一人一書,細細看完,他再回轉人間,面對虛偽的嘈嘈嚷嚷。
也有朋友這般,朱天文皓首窮經之作《巫言》,他看來淚漶滿腮,邊啜吸鼻子邊在話筒彼端,哀哀切切地說,煎中藥煎至坩堝焦黑、或是一本本抗癌書籍疊床架屋,真正看完並努力實踐的,一本也無。《巫言》看來囉嗦嘮叨,卻是句句入他心坎。我這方沉吟了久久,父去告別式終了後,我清掃一櫥櫃花花綠綠的藥丸,霍地立下啥悲願一般,我撕扯下印刷有藥名處方的那面,並粒粒各留一顆兜攏作一處,直至今日,我仍未知充斥胸臆那份怨柔,究竟為何。
我一直在逃避,或許是怕自己失態嚎啕,或許是連嗚咽本身都制式為一種惺惺作態,以此法告別契知深沉之我父,自認是不敬也不誠的。
時間是一支倒勾的箭鏃,鳴鏑咻咻射出,你以為傷痛已稍縱杳逝,它卻一記回馬槍,刺中要害,你應聲倒地。
這本書於我,不諱言一開始是這樣的。
套句時下年輕人語彙詮解,《雙騖 粟耘與我》是一本漾氾粉紅色泡泡攻擊,閃光文炫目至你不得不螫瞎了眼的文集,作者巧妙將時間切入點,設定在亡夫癌癒而後復發身故上,未見對醫療體制的通盤指控及懷疑,她既工筆又寫意,去召喚幕青水席綠地的山居歲月,也許在尋常婚姻該有的缺失,在心有靈犀的點化下,全成了無視於俗世流言,一首首輕悅如晨光熹微的短歌。
生死交關,孰輕孰重,似纖羽縹緲或有泰山壯闊,我向來不想置以高下分別,只是各有風格罷了。但無疑地,死亡往往折射了一命懸之的瀲灩光影。死亡,是人一生的縮影。
如何在百折千迴之後,猶能不加以耽溺並恬美處之,我心深深嚮往,然可能畢生無法契及。在與你會面之前,我飛快於冰冷鍵盤下,敲下句點。
以此暫劃下休止,生命素來不變的,就是變。留下的是作品,風流臧否也只是茶餘飯後,一種填塞牙縫的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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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柏宏,台灣南投人,政大新聞系畢,惟近中年。如果日據之史拐了個大彎,他會皇名化的改姓,松林;如果真如江湖術士的謅言,母親命中注定先有一女,再有二子,他會叫林柏涵。嗜書成痴,愛玲瘋魔,一肚子人情炎涼與鬼點子,只待靈光一劈,逸出筆尖。曾獲得台北縣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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