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縷漸層的灰,非黑亦非白,世故人情往往不脫此況味。
雨落,涓滴潺流,再再脆擊著行人走避的地表,我闔上了蔣勳先生的《新編傳說》,心牆的壁癌再次復發,與外在諸相世界,冽冽唱和。
端然闔上了一本書,猶如上岸,昨是今非,一浪浪拍打思緒的海防堤線,我迸入腦海聯翩的第一句,竟是,悟了空,悟了淨,方能自娑婆湯湯的恆河人生,抽離、飛升,自始了然知覺、肉身之萎靡太易,且終於,悟了己之能與不能。
山一重水一重,我又見了山是山,水是水。
在《史瑞克》相關系列,及桐生操還原童話又變態又酷異的作品問世之前,我即被另一文本,所深深憾搖,係為童話大雜燴的百老匯名作,《拜訪森林》。
劇作囊括了灰姑娘、傑克與魔豆、長髮萵苣公主、小紅帽等耳熟能詳的童話,交叉進行,指涉成趣。且本本份份恪守故事原色,不強以綜藝娛色重行包裝,於是沒有覆水難收的突兀感,反倒是水到渠成,不囉嗦說教,不炫學拼貼,反使故事教訓逐一覓出了自然出路,師承了某個年份,又創新出別具洞天的局面。
對白妙語珠璣,容我摘拾其一,王子在一夜燕好後,對偷情共犯的麵包坊太太,那孟浪的死心塌地,死纏爛糾而感到不耐,好生無賴地回她,我向來只求有魅力,對於廝守一生,並不多所指望。
好一句不忮不求的浪子金蟬脫殼話術,非情場高手,難以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文回本旨,民族傳說總如闃夜靜空,時閃時爍的星子,於每一位創作者的童蒙時期,涵涉入心相,再待日後,紛紛張牙舞爪,於亙古傳世的創作之中,凌盛出場。
舉文學阿宅們可觸類旁通的例子,張愛玲塑造的角色,葛薇龍及其姑姑,儼然是白娘子攙扶了小青,入了她的宿夢,再睥睨香江。大家之精妙,當然不只有此例足夠使人徒呼負負,《包法利夫人》一幕,女主人公愛瑪撿到一只錦繡紋徽的菸盒,芳心錯許,菸盒竟成為信物,被愛瑪認作子爵遺留給她。它為她與子爵曾痛快淋漓地對舞的夜晚,留下了破折號。這情節,說是灰姑娘的摹本,也不為過。
而在《新編傳說》一書,蔣勳先生之筆觸,改寫有之,闡揚有之,與世風澆薄之結合,更為有之。橫跨佛典、聖經、希臘神話、老莊玄誕軼事等,說是小說,其實底蘊仍盤繞著美學及文化,文字更可見作者歷練,由少年以美殉身,堆砌寶石黃金的瑰奇,至新四篇有了目視蒼鬱,心已淡遠的曠達,又令我想到了詩人艾蜜莉所言,骷髏地與春天,在他的自然中纏鬥。
森森皚皚的白骨,或許文人年少不知愁時,引以為駭魄之美,等到身子骨沾染了塵囂的重量,卻也眷戀起野地星星點點的,白花簇簇。
入世與媚俗,差別在於,前者總多了些深邃和孤寂,卻又不是不得志,非悵惘難消,它如人飲水,點滴自知。
林柏宏,台灣南投人,政大新聞系畢,惟近中年。 曾任若干鄙事。如果日據之史拐了個大彎,他會皇名化的改姓,松林;如果真如江湖術士的謅言,母親命中注定先有一女,肆有二子,他會叫林柏涵。嗜書成痴,愛玲瘋魔,一肚子人情炎涼與鬼點子,只待靈光一劈,逸出筆尖。曾獲得台北縣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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