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吳億偉的《芭樂人生》腦中突然有一個想法，不曉得「有趣」這兩個字能不能成為衡量一本文學作品的標準？但是反過來說我們為什麼不能稱讚一本文學作品「有趣」著實也是一個疑問，我看馬奎斯覺得他的想像力真是色彩斑斕的有趣，看卡爾維諾覺得他用的語言真是優雅腹黑的有趣，看駱以軍覺得他的敘述真是八卦可愛的有趣，除了嚴肅、沉重、使命，文學作品為什麼不可以讓讀者覺得有趣甚至是好玩？ 

在我大發當導演的春秋大夢時期曾經幻想過拍一部這樣子的電影︰一群人住在一棟舊公寓裡(這棟公寓最好還鬧鬼)，電影畫面分割成無數個像監視器那種充滿東歐灰濛陰鬱色調但卻帶有濃濃偷窺感的小方格，劇情就是記錄這群人一天的生活起居，這些人有可能是丈夫搞外遇小孩混流氓的家庭主婦、失業很久卻騙家人公司放榮譽假的男男女女、也有可能是久不出戶鬍子比頭髮長的隱士、追訴期限快到心裡七上八下的膽小殺人犯(抱歉我就是愛做人物設定)，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一隻吃飽睡睡飽吃的哈巴狗，從刷牙洗臉踏出家門再到下班進門洗澡吃飯，跟父母吵架，與情人齟齬，還是神色肅穆的指導完家教學生後狂打色情電話或找人脫光玩網交……所以當我看到《芭樂人生》馬上一拍即合，這本書真是太妙，閱讀書裡的每一篇小說簡直就像在看獨立製片(實驗性質到不行的那種)電影般有趣，有人說哪一個人每天不是戴著面具在過活？哭泣時從不覺得真正傷心，哈哈大笑卻拼命把嘴巴張大防止哽咽，生氣只是裝模作樣的彆扭演技，只有一個人照鏡子時才敢耍狠大聲，我們每一個人每天都是在現實裡如此做作的、虛假的，甚至是荒謬的告訴自己要加油喔——這樣活著。 

相較於其他大家如駱以軍即使寫八卦小話也是厚重濃艷的筆觸，吳億偉的取材和筆法真可謂輕到極點，《芭樂人生》裡盡是現代都市生活中隨處可見的風景︰跳舞機、網路遊戲、路上向人兜售愛心筆的年輕男女……吳億偉小說的特別之處是在這些平凡無奇浮光掠影的城市即景裡寫出背後的核心，用他少描述也極少議論的筆法描繪你我都熟悉的各式人生短劇，在如篩網般濾盡多餘之物後，我們會發現早被抽乾的雜質從來都不是負荷，真正沉重的是那一開始就存在的本質，而我們卻像早就習慣大氣壓力的擠壓般忘了甚或消極的習慣這種如影隨形附著在生活周圍的巨大沉重，〈借貸家庭〉裡那一個享盡信用卡帶來所有奢華享受但口袋裡卻沒有半毛錢買一碗冰的家族，或〈他〉裡眾多在現實生活事件中穿梭且懷疑意義為何的人物(即使那懷疑只是靈光一現)，還有〈蒼蠅〉裡那一群看似浪費生命卻也沒遭天打雷劈照樣活得好好的年輕一群……我再次體會到卡缪《異鄉人》那種無所歸依，明明什麼都不虞匱乏卻又覺得心臟被挖掉的那種空虛，《芭樂人生》寫得很輕，書裡內容也不是歷史家國大事，但我讀完就是覺得這本書很「重」，沙特他人是地獄言猶在耳，但身為人類的最大的悲哀卻是我們巴不得能成為別人眼中的自己，尋找別人肯定的出口，即便找到了又要開始為下一個出口做準備，究竟人活在世界上可不可以不背負別人的期望而活？就算背負了別人的期望是否還可以容許有自己的期待活下去？還是最後你也不得不窩囊的跟我說一句︰就算活著很辛苦但還是請大家繼續加油，好嗎？ 

樂沁

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

喜歡動漫 音樂 電影 閱讀 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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