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決定來大陸工作時心裡並沒有猶豫太久，除了厭煩當時的工作環境與人際關係，同時也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一個該轉彎的時候，辦了護照整理完行李隨即就跟著一位前輩前往大陸，來到這個從小只在課本與電視裡聽聞的國家，那是我第一次出國，也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什麼都是初次經歷的我怎麼樣也想不到這趟旅程是如此漫長，從香港進大陸逾三個多小時的巴士車程坐到我全身腰痠背痛(前輩口中的拐個彎要兩小時？)，沒想到磨人的還在後頭，原來所有的旅客都必須要在通關時拖著行李進行一道又一道的檢查手續，於是巴士停，我們下車，拉著笨重又巨大的行李走向關口，硬睜著疲倦乾澀卻還要逼它發出亮光的雙眼對著關防人員微笑，檢查完拖著行李上車，然後巴士再次停車，我們魚貫下車接受第二次通關，誰都知道先民來台辛苦，但是有誰曉得去大陸也是很累人的啊！不行，我好想睡……這個茄子煲很好吃喔，我每次配飯都能吃上好幾碗！還有這罐王老吉涼茶，中國馳名商標，妳喝喝看！前輩的聲音剎時將我從恍神深海中叫醒，我們已經來到工廠附近的一家餐館，我對著甫端上桌的一碗冒著奔騰熱氣的茄子料理開始揣想︰茄子煲？我挾了片入口，好油，好鹹，在台灣拌飯不就該用滷肉嗎？為什麼要用茄子？涼茶王老吉……我只聽過王老先生有塊地啦，我開始想念站在台灣便利商店冰櫃前一一篩選過濾愛喝不愛喝飲料猶如皇帝選妃的得意貌，要不就是直衝街頭巷尾那些開得比小七還多間的泡沫紅茶店大叫XXX一杯去冰半糖不要塑膠袋的豪氣，那是我離家在外的第一個晚上，滿桌食材熟悉卻散發陌生氣味的菜餚不斷提醒著我，這就是想家的味道。

廣東是高度開發的沿海省份，除了有名聞遐邇的小籠包、燒賣、糯米雞……等飲茶料理，更因為它集結中國大陸五湖四海來此工作的民眾，所以許許多多各省份的特色餐館也隨之興起，廣東東接福建，西鄰四川，上有江西及湖南湖北，湘菜館與川菜館四處林立，省份特色餐館幅度最遠還有東北餃子館，再加上異國日韓菜色的助陣，廣東簡直可說是匯聚各種料理的小型聯合國，但是無論進哪家餐館吃東西，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大家幾乎都愛重口味，無論是炸的紅通酥脆可想見活跳程度的辣子蝦，魚身辣椒有如殷紅花瓣灑落的剁椒魚頭亦或香氣襲人色彩對比鮮明的小筍炒臘肉，味道無一不是又鹹又辣，真可謂沒吃辣就等於這餐沒吃到飯是一樣的道理，若是天寒地凍再配上一杯諸葛酿白酒……那種感覺大概只有醉臥餐館君莫笑可堪比擬。

當然庶民小吃也是一定要提的，每逢嘴饞我總會去買這裡常見的一種涼麵，說也奇怪，明明就是簡單的麵條、海帶、黃瓜絲跟豆皮再加上醋和醬油等調味料如天女綵帶甩動攪拌幾下，味道竟爽口的不可思議，遑論翻炒節奏像京劇表演粉墨登場的蛋炒飯，每吃一口都覺舌尖似有鼓點拉鈸擊腦陣陣，而我最愛在下班時分行經路邊小販看他們煎烤那一張張溫潤酥脆的蔥油餅，當東西好吃時除了等待本身變成一項神聖的儀式，連料理人的手勢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神之調味，我很喜歡看人和麵擀麵，麵團本是一塊荒蕪的田地，掉落其上的白綠蔥花與椒鹽粒就是種子，彷彿把所有想要讓蔥油餅好吃的念頭與希望全部揉進去辛勤耕耘，之後再將麵皮平攤在油滑底熱的鍋中，分秒固定翻一次面，再翻一次面，灑上白芝麻，蓋上鍋蓋，再等個幾分鐘，最後掀開鍋蓋……餅皮的顏色就是北方麥田熟成豐收色澤，連香味也是遍地金黃。

食物與人類的關係並非只是攝取養份延續生命那麼單純，如果只是這樣簡單何不把食物煮熟到可供入口就好，還要費什麼勁清蒸焗烤還是油炸那麼麻煩，其實我一直覺得咀嚼食物的過程同時也是人類進行尋找的一個開始，尋找新奇的、極富盛名的或隱居巷弄間低調的美味，但最有可能的是我們僅僅只是想要找一個完全一模一樣的味道，遠嫁國外的好友訴說著無論她怎麼調整烹煮麻油雞或牛肉麵，明明部落格上的照片看起來就讓人垂涎三尺……可是我就是做不出像我爸媽的那種味道，她笑著說。

所以吃東西哪是那麼形式上的事？正如那些每餐必定有辣相伴的朋友們，難道他們真的只是重鹹愛辣那麼簡單？記憶的當下決定了食物永遠的氣味，在味道辣與不辣，像與不像之間，我們一再分辨其中枝微末節的不同並努力使最初的氣味常存不變，只怕變了，心裡有什麼東西就再也回不來，就算每年過年的特別節目都特別的難看，除夕夜的團圓飯總是火鍋餃類、肉片、長年菜、紅燒魚不曾更動，我吃的不只是一座城，我吃的是一種永恆的記憶。

樂沁

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喜歡動漫、音樂、電影、閱讀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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