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哈無伴奏大提琴從四面八方的擴音器流泄出來,演奏者熟稔指法撥弄之下的琴弦像是有千金重般,吐出厚實的共鳴;偶爾,也能聽見Miles Davis或Stan Getz的「酷派」爵士。如果那是個夏日午後就更完美了,不管是Getz懶洋洋的薩克斯風、還是Miles有點淒涼又帶著破細尾音的小喇叭演奏,搭配上十八度透體沁涼的空氣,在這個由暖調木質和燈光所搭起的空間中,拿起一本米蘭‧昆德拉的《不悔》,感覺自己就置身在紐約蘇活區的藝廊;又像在巴黎左岸咖啡館,享受著秋日落葉陪伴的下午茶時光,就連台北街頭的喧囂都成了最美的背景音樂。
我喜歡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書房,二十四小時開放,數不盡的書目,重要的是,我絕不會感到孤單,在這裡隨時有靜靜埋首書堆的陌生人。
最近,我迷上了總是圍著眾多書友的區域。在這裡,我把讓別人看見我手捧著世界名著的虛容心擺一邊,和每個人一樣專心的學習如何截取捷徑中的捷徑,達到最「本我」的目的。
《十天豐胸必成三十招》、《七天增高術》,《兩小時成為英語通》......。在這個流行實用工具書的時代,書店走道中央最醒目的兩公尺見方書櫃已經儼然成了我的「御書房」,我想我應該要再高個十公分,一百八十四公分的小張肯定會覺得我們更登對;當然,為了最後的一點矜持,那本「速成豐胸絕招」在第一次和它邂逅時就偷偷壓在蘇珊‧桑塔格《旁觀他人之痛苦》的著作下結帳買回床頭供奉了。「多一吋就多一點特權」的廣告詞在我耳邊不斷響起,讓我在睡前的半小時拼了命的照表操課,畢竟只要十天,我就能擁有傲人雙峰!!!
我不介意和這些一心盜取成為林志玲秘笈的同好分享這些金玉良言,事實上,我經常從她們刻意保持的友善距離中隨機插入,當然這不是開始就有的習慣,以前為了怕尷尬,刻意躲在「西方經典文學區」拿著馬克吐溫集,不時望著「御書房」是否有人離開,這個位置是我經過計算能夠最快到達目的地的區域,只要一有機會,我會用兩秒鐘把書擺回原處,加上大跨七步就能走到書櫃,整個過程不會超過十秒。我一直認為我的概念和推理是正確的;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發現「東方經典文學區」經常冒出挑戰我學說的人。
雖然「東方經典文學區」直線距離較「西方經典文學區」多了兩步,但因為它沒有死角,和「聖地」垂直而立,相對反應時間就縮短了不少。也就因此,我錯失了不少機會,但礙於我執的堅持,我始終不願承認我建構了一個錯誤的概念。
多次挫折後的沮喪,終於在我看見書架上出現一本《三天美白聖經》後找到宣洩的出口,那是我朝思暮想的最後一塊生命拼圖,有了它,我就能搭配多出了十公分的身高和兩個英文字母的罩杯。三天!這個數字真是上帝的安排,老天註定要我成為無可比擬的絕世美女。只有天知道我在這裡已經讀了四天的增高要訣、在家裡海K了七天的豐胸秘笈,就這麼巧!三天後我不但會成為一百七十公分、魔鬼身材的可人兒,還能擁有吹彈即破的肌膚!我決定不再理會最後的一點理性,顧不得友善距離存在與否,像是上班時間在忠孝東路上趕打卡的機車族,管你禁行機車還是機車禁行,鑽了再講。
後來我發現一個重要的研究的結論─天殺的根本沒人在乎禮不禮貌、友不友善的距離!我像個照燒豬肉,不,應該說是青菜美奶滋三明治的餡一樣被夾在中間,扮演吐司的書友更大剌剌的拿著我偷偷藏在床頭《紅樓夢》後面的豐胸寶典,邊看邊照做了起來!這時我恍然大悟,難怪七天下來還覺得沒什麼效果,原來這本書的精義是在於寄豐胸於生活之中,要視外界眼光於無物。
我終於理解這位國內豐胸大師“Jackson林”蘊含在書中的奧義,雖然書名稍嫌世俗,一直覺得該把這麼好的內容取名為《蘇珊‧宋塔之都會窈窕研究》或《西蒙‧波娃之現代女性美學年鑑》之類的標題,但這一刻我終於如醍醐灌頂,總算了解行善不能曲高和寡,不是每個想成為第一名模的人都是像我一樣內外兼修,多半的人需要一個不用大腦思考的標題,她們習於視覺的掠奪,最好是擺一張前凸後翹的美女相片,這樣就能馬上讓這群毫無閱讀素養的人進入文學殿堂來學習、提升自己。原來這些人是多麼的敷淺!並不是每個人都夠品質來這個人文空間享受這份格調。
我放下《三天美白聖經》,順手也拿了一本床頭書,斜眼偷看著這兩個沒水準的假書友照著圖片用右手臂猛夾胸肉,我暗暗嘖著嘴,心中批判這是多麼不優雅的動作,像極了夾娃娃機的爪子抓不到多啦A夢時的搖晃,充滿了絕望的低級趣味。
「應該是這樣」,我心裡想著,手臂也順勢夾了起來,Jackson大師的意思是除了豐胸外還要有藝術性的美感,肉要由下往上夾,是一種推擠的功效,可不是像妳們兩位這樣舞動著火雞翅膀拍ㄚ拍的,真是糟蹋了這一個充滿優雅氛圍的空間。
不知怎麼的,我總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不知道是從東方還是西方經典文學區來的異樣眼光,猛然一抬頭,才發現自己像是站在環形舞台上供四方目光觀賞,兩位吐司假書友,頓時變成動作一致的伴舞,昨天拿著選台器轉轉轉,停留在MV台,我邊笑邊痛批閃亮三姐妹這種台到極點的組合,但那首《快來約我》的歌曲卻在這時從耳邊響起,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散光加深,總覺得七彩霓虹燈在這個書櫃邊閃閃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