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島少年 (五) ◎花柏容
在阿媽生命最後一刻,他在她身邊。一天早上小里送早餐進去她房間,發現她自己換了一套衣服,一樣的黑色,頭上還是原來的毛線帽,維持原來背對門的姿勢躺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前一天的晚餐也沒動過。
她知道小里進來,過了一會,她抬起手,停在半空中,又緩緩放下。他直覺阿媽在道別。
小里說,那一刻他硬是憋著不敢哭,怕嚇到阿媽。
他走到靠窗的床邊,早上的微光斜映在床頭上方牆的一角,他望著阿媽的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聽說阿媽打輸球那樣陌生的感覺。
阿媽終於輸了,就是那麼回事。
他不想描述她的臉,因為那讓他感覺出賣了她。
葬禮過後那天,他帶著阿媽的骨灰和牌位回到家,等一些遠親故鄰走了,小里把阿媽移放在撞球檯上,他覺得她會喜歡那裡。
阿媽死後,小里如常的開店,沒客人時就騎摩托車當小蜜蜂,一個表叔來找過他,問他願不願意搬到鎮上和他住,細管也從台灣跑來,叫他搬去跟他住,他爸媽很歡迎。小里告訴他們讓他想一想。
他需要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在他想到之前,他能確定的是他還不想離開芹壁。
因為店生意每下愈況,小里大部分時間在做小蜜蜂。一天,他騎著摩托車到一個訓練基地外駐留,賣了二十幾瓶飲料,聽士兵說,他們整連來測驗五百障礙,可是他卻只看到一個半排的人。一些士兵跟他攀談,話題都圍繞著「等待」,有人在等破冬,有人在等破百,大家都在等退伍,數日子,小里心想馬祖真是一個出產各式各樣等待的地方。譬如假日一大早,鎮上公共電話前就可以看到士兵大排長龍,花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的時間排隊,只為打一通電話給台灣的家人或女友;為了打發時間在美容院門口排隊,等著做臉,小里訝異當兵的男生居然需要做臉,他想到那些士兵可能前一刻才在跑五百障礙、在戰壕泥地裡打滾,下一刻他們躺在那裡臉上敷面膜、貼著小黃瓜,真是滑稽的對比。
小里也在等待,只是他不清楚等待的目標。後來他騎車到別的地方找生意做,在一條戰備道路遇到一群在路旁構工的士兵,他把車停在樹蔭下,一個拿圓鍬不知在挖什麼的士兵看到他便對著山下樹林大喊小蜜峰來了,過了一會,兩個把平頭理成接近光頭的新兵跑過來買飲料,兩個都穿著陸軍發的草綠內衣和黑色短褲,全身沾滿水泥。(
文學是唯一的國語,字是冬雷震震夏雨雪,書連結心靈密碼,在無邊的國度,跨越界線,形成聯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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