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野半島》鍾怡雯著 聯合文學出版社【聯合報╱周芬伶】
對於長期關注鍾怡雯的朋友與讀者而言,相信等待這本書已然太久,雖然來得有點晚,卻是令人驚喜的,不禁要說這本書夠辣夠嗆。
首先,作家要進行近身相搏的家族書寫,勢必要面對親友的反彈,有些人喜歡被寫,有些人不喜歡;當作家難,當作家的家人更難,以至於作者不敢碰觸;而原始經驗是最重要的寫作根源,那是作家的原始經驗,也是想像力與創造力之迴聲。散文家通常先處理原始經驗,再以此擴散書寫及其他,在這點上,鍾怡雯的創作路徑剛好倒過來,她先寫之後(來台),再寫之前(馬來西亞)。在小女孩變為小女人時,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回到本初與本真。
一般人可能不瞭解,寫自己的家人有多難。像我的家人討厭被寫,硬寫的結果常是骨肉反目,即使反目,一提起筆又難自控,那痛啊,有幾人瞭解?所以我能同情地理解鍾怡雯在這方面非常壓抑,她的野心野性潛伏在她那看似嬌小且柔弱的身體中,彷彿埋藏著巨大的火山爆發能量,又彷彿全身纏滿高壓電線,令她講話又急又快,成天訴說這裡痛那裡痛,常常處在驚嚇中;只有說到愛貓時,屬於女孩的嬌憨柔情才顯現出來。
來自馬來西亞保守大家庭的女孩,從小被期待為男孩,甚至做小男孩打扮(儘管十分可愛),作者慷慨地拿出家族照與兒時照,看來這次她是豁出去了,寫父親、母親、祖母祖父、弟妹……寫奇特的風土民情;大啖野味大餐;愛吃辣的姊妹習性;令人吃驚的是她直抒「瘋狂」與「精神病」的家族血液,辛酸的工廠女工經驗,想逃出野半島的強烈欲望……鮮活地寫出馬華作家更為艱辛與移民後代流動的欲望。與僑民文學不同的,那是移動後的再移動、移民的再移民,在反覆移動中處於逃與困中痛苦掙扎,這不同本島文人的閒雅氣質,安住本性,那以狂野為表、驚恐為裡,形成獨樹一格的野趣橫生、酷辣勁道,是離異的,也是特異的。
也許我們應該更正視馬華作家在台灣的重要性,猶如馬來西亞歌手橫掃台灣流行歌壇。從早期的潘雨桐、林綠、陳慧樺(陳鵬翔)、李永平到溫瑞安、方娥真、商晚筠、張貴興、林幸謙以至近來的陳大為、鍾怡雯、黃錦樹、黎紫書、呂育陶……將近三十年的努力耕耘,馬華作家早已匯成潺潺不息的文學流域,一直包融在台灣現當代文學中,既獨立又合流。在直面與書寫野半島上,詩與小說跑得最快,散文較慢,第二代移民眷村族裔不同的是,他們的文化圖象雖同是中國的,但更為保守與想像,這與僑民文學相近,男尊女卑的陰影仍在,女作家較壓抑,女性散文家尤是。但他們又是台灣的新移民,是多元文化的產物與主角,風格是混雜而不受傳統拘泥的,更能適應眼前多變的環境,令我們返照自身,亦是一面文化與文學的鏡子。作為移民之島的子民,是否視野該更開闊、文化更為豐富多元,有溫文之處,也有狂野之處。
如是,對於這本書所訴說的,不只是遙遠遙遠的「野半島」,而是福爾摩沙的一部分;不是他者,而是自身。
摘錄聯合報讀書版
文學是唯一的國語,字是冬雷震震夏雨雪,書連結心靈密碼,在無邊的國度,跨越界線,形成聯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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