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5/1刊登於聯合報繽紛版)

　　中午吃飽飯後，苹兒跟豪哥兩個人洗碗；我負責煮飯，這對小情人當然得負責洗碗。

　　正當我坐在這邊敲打文字生產文章時，忽然聽得碗盤摔破的聲音，接下來一陣哀叫聲：「啊……怎麼辦？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我在電腦室揚聲嚷著：「哪個是罪魁禍首？啊，不管了，快說……快說……！」

　　「是伊苹，她打破了盤……」我急忙堵住豪哥接下來的話語，緊接著高聲嚷嚷：「快說！快說啊！快說出我們家那句……」

　　豪哥福至心靈，用宣讀聖旨的音量拉長語氣高聲說著：「碎——碎——平——安！」

　　這是我家的規矩──我定下的規矩。我家兩個少爺說我定的規矩很白痴，但是他們不得不照辦。

　　每次，當有碗盤或玻璃杯打破的時候，我這個當媽的總是一臉驚恐，然後很必恭必敬的對著滿地的碎碗盤說著：「碎碎平安！」說完之後再接著收拾滿地的悽慘，那樣慎重其事的態度，讓我家兩個兒子頗不以為然，也嗤之以鼻！但是我堅持的態度讓他們了解：我媽來真的，雖然這樣的舉動真的很蠢很白痴，但是我們得接受這個規定；於是在玻璃杯或碗盤偶而與地面接吻，然後發出清脆的那一聲響時，碎──碎──平──安！

　　說來心酸，本來也沒那麼鄉愿；其實從何時開始有了這一份堅持，早已不復記憶，但隱約之中或許有跡可循。

　　那個年代一般家裡用的多半是陶碗，高級一些的人家當然就用磁碗，至於小孩子就用那些打不破的塑膠碗（那時候還沒有美耐皿器具）。

　　家裡人口眾多，工人也多，吃完飯後的清洗碗盤工作很嚇人的，很早就學會洗碗盤，對這份嚇人的家事做的懵懵懂懂，直到那日不小心手滑，摔破了手中充滿泡沫的碗，我心急的喊了：「媽媽，我摔破碗了！」

　　一聲斥喝傳來，忘了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話：「破格！破格！真是壞預兆！家運都給你敗光了！」

　　一句句「破格」說的殺人不見血，我很難說清楚，小小年紀的我是否能正確的懂這兩個字所帶來的意義，但是我的心很痛很痛──見過野台戲上的苦旦被惡婆婆指著鼻子破口大罵：「破格，破格！家門不幸，出惡妻孽子，如今家運衰敗，天將亡我家道啊！」

　　我真的不明白，也不過摔破個碗，到底是破了哪一「格」啊？人格？價格？命格？

　　戲台上苦旦的淚水那麼真實的從眼中流下，擠在戲台下人群中的我已經看傻了，小腦袋瓜彷彿能感受那蒙受不白之冤所帶來的苦，然後也跟著流下淚水，僅僅只是一個破碗哪，卻與家運興隆有著那麼大的關係？心忽然揪痛了起來，在那智慧初開的年紀。

　　混沌了，整個天地，在那霎時。

　　「破格……破格……！」我的腦子忽然在聽到這句斥罵時傻了起來，閉上眼，我等待那無情的棍棒落下。

　　「碎──碎──平──安。」是哪個好心人解救了我？閉上眼睛我記住了這句話。

　　「打碎了一地的狼狽能幫我們帶走霉運，所以碎碎平安。」她說。

　　那一句雷霆萬鈞的安慰，幫我阻擋了可能接踵而來的一頓責罰，此後我記下了那一句：碎碎平安──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