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做菜,那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像在變魔術一樣,我很愛這門藝術。不過,千萬別把我想成烹飪高手,因為我的功力頂多是把菜做熟,然後不難吃而已喔。
特愛作怪!就是因為學藝不精,所以,只好專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菜色出來。幸好吃過的人,都還算捧場就是了。至少在若干年後的現在,我還曾看到一些比我當年更怪的菜色出現。
結了婚之後,愛作怪的本性得收斂一些才行;但是,做菜對我而言,依然還是一門新功課,一門必須深修的藝術課程。
夫家是吃葷食的,而在結婚之前,我可是從小就吃全素的,所以一直到結婚當天,我心裡決定,雖然以後得煮葷菜給夫家的家人吃,可是今後,我將依然我行我素——我還是決定要吃素。
新嫁娘沒有特權,新婚的第三天我就必須掌廚,做出一家五口的飯菜來。其實說難不難,我之前未出嫁時,煮的是家中八個人的餐物呢,五個人的吃食對我而言,實在是不成問題的;難就難在,面對一些雞、鴨、魚、肉,甚至是活體動物,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然而我不能、也無法避開,只好硬著頭皮,拿起菜刀鍋鏟,戰戰兢兢的像上戰場一般,努力的為一家人的餐食奮鬥著。
已經沒有生命的肉類,在處理過程當中,總會讓我想起:萬一我掛了,我的身體可會這樣一片片、一條條、一絲絲的被經過料理,然後吃下肚子去?
我心裡很害怕,就因為我小時候有看過【四十二品因果經】。
我害怕,萬一吃下的那些肉絲,是我某一世某一生,不小心輪迴墜入畜牲道的親人……?!我一面想著,一面做菜;然後,那一餐飯我只會拼命吃青菜而以。一面吃,心裡一面念著:
「阿彌陀佛,『人』不是我殺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祢一定要原諒我,我為人子媳,不能不煮飯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最怕的事是為了要求新鮮,公婆總會一個月去一次魚市場,大肆採買剛上岸的新鮮魚貨,一布袋、一布袋的帶回家。他們很愛吃魚呢。老實說,這個時候,我都會有想哭的感覺!因為我得把那些魚類開膛剖肚之後,再分類分餐的包裝冷凍起來。整個工作過程當中,我都在心裡默唸:
「阿彌陀佛,原諒我!這次我是真的親手殺『人』啦!可憐的魚兒們,你們就早死早超生吧!希望結束這一世的苦難輪迴之後,你們就能到西方極樂世界去過好日子!我念阿彌陀佛給你們聽喔?『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在結束工作之後,總覺得洗不掉一身的魚腥味,帶著這身魚腥味躺在床上,進入夢鄉之前,我心裡直想著:『老天爺那邊,該屬於我的那朵蓮花座,怕是早已枯萎了吧?我真是罪孽深重啊!』然後別過頭去,默默的留下兩行淚水!
後來,家人把我煮飯時的表現,當做是看表演一樣;一部很爆笑的喜劇片。
公公特愛買活跳跳的東西回來讓我烹飪,每次都讓我傻眼!我好幾次想告訴他,可不可以請攤販處理之後再帶回來呢?可是我不敢說,他是家裡的執政黨,太上皇耶,更何況我是剛入門的「外人」(那時,他還沒真正把我當自己人呢!)誰敢跟他持相反意見呢?
那一回,公公買了一隻龞回來,我簡直想尖叫;是活生生的龞耶!
那隻龞伸直了脖子跟我四目相對,牠似乎想勾起我的惻隱之心,叫我放牠逃走,可是婆婆站在一旁等著,等著看我如何處理這隻吃了之後,會讓家裡的每個男人都生龍活虎的龞;我只能用我的眼神、我的心、我的唇語,努力的跟這隻可憐的龞說:「對不起,我不能放你走,I am sorry!」
我向婆婆求救,因為,總覺得這樣是犯了「蓄意謀殺罪」吧?兇手可不可以換人當?婆婆也很為難,她也沒這麼心狠手辣過,於是乎,兩個女人就在廚房裡,對著一隻龞傷腦筋。最後決定來個斬首示眾!
殺龞的過程是殘忍的,我無法倒帶再將過程仔細的說上一遍,請容許我一語帶過那段可怕的回憶吧。
總之,那天夜裡,我一直夢見那隻被我削掉一半鼻子的龞,我夢見牠對我說:「我的脖子呢?身體呢?還給我呀……」然後我就嚇醒了。
全家人都吃了那隻龞做成的湯,說是很ㄅㄧㄤˋ(真的讓人覺得很讚啦),可是我的心卻在淌血啊,我又造孽啦!
還有一次,公公又帶了一條好大的魚回來,是草魚吧?活蹦亂跳的!我的手還因為它的魚鰭,而被扎了好幾個洞哩。依例,我得結束牠的生命才能烹煮。
我問婆婆:「這次我該怎樣結束牠的生命呢?」
「拿鐵鎚把牠敲昏了吧?然後刮鱗片,把腮挖出來…那些妳都會了呀,還要問啊?」婆婆很熱心的回答了我,並且遞給我一支鐵鎚。
我知道,我逃不了這連續謀殺生命的宿命了,心中不禁又開始悲從中來!
這條魚很可憐,我很想餵牠吃安眠藥,或是把牠灌醉也可以,可是我婆婆還是站在一旁啊,我跟本就無從下手;其實婆婆始終站在一旁,是為了幫助我趕快進入狀況,讓我好隨時求救的。
那次,我拿了鐵槌,拼命的往草魚頭上打,可是牠就是不要被我打昏嘛,我也沒有辦法呀!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牠被我打的遍體鱗傷,卻依然驕傲的不肯宣告牠的痛楚,牠依然努力的展現牠剩餘、卻仍然頑強的生命力。這時我很累很累了,我跟一條魚作戰了那麼久,在剛才的作戰當中,我每捶牠一下,就尖叫一聲,最後我終於哭出來了,我想宣布投降,可以嗎?
婆婆實在看不下去了,又好氣又好笑的一把拿過鐵槌,用力拔山河的氣勢揮著鐵槌,往草魚頭上打去——就一下,真的只有一下,那條魚終於昏死過去了,婆婆以眼神示意,我只好又接下主控權,繼續處理那條魚。
我按著那條草魚龐大的身軀,往牠身上的鱗片刮去,不料牠又醒了過來;牠努力的拍動尾鰭、扭動身軀,最後奮力躍起,跳出了洗手槽。我尖叫連連,終於引來了全家人,他們全都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我,我想,他們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在家人的幫忙之下,我終於處理好那條魚。
在處理的過程當中,那條魚所流的血,跟我手上被刺傷所流的血,全都和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是誰的血了。
我是真的佩服那條魚,很想對牠深深的鞠恭敬個禮。我以很尊敬的態度處理著牠的遺體、後事,想讓牠在這世界上的生存意義,有著完美句點;我就是不想讓牠白白的犧牲掉啦——我打算利用牠做個「砂鍋魚頭」,其餘的身體就做紅燒魚或是炒個芹菜魚片吧?我想,我總是做到讓那條草魚死得其所了吧!
公公還是陸續買下活體動物,帶回來交代我烹煮,我都快變成職業殺手了;而我的心腸卻依然很軟,每次默唸著祝牠們安樂世界一路順風時,都會默默流淚。
幾次下來,公公發現我都吃的很少,只是光吃白飯配肉邊菜,在家人的建議之下,他終於不再讓我擔任劊子手的任務了;如有必需,他會請攤販處理好再帶回來,不再讓我哭哭啼啼,精神不振了。當然,他們也少了很多觀看我血淚交織所演出的爆笑片了。我曾經精采的演出,將深深印在他們的腦海裡。
現在我們自組小家庭,不常開伙,因為,欣賞我的手藝和讚賞的人變少了,就像演員失去了舞台跟掌聲,就再也提不起勁來表演是一樣的道理;我對做菜不再熱衷。
我依然會做菜,但是據說,我的飯菜裡似乎少了一種滋味。有一種叫做「感情」的調味品,我沒有加進去,那缺少的滋味,聽說就叫做「幸福」。
這種叫做「感情」的調味料,你可知道何處有賣?那兒可買?買的到嗎?如果可以,請告訴我呀!
反正是個什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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