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某個時光裡,我閱讀了楊牧的〈給時間〉 、〈殘餘的日光〉(1-4) 、《時光命題》 等篇章,於是,我開始寫了一個這樣的故事。
「時間」就在一瞬間,從指縫間溜走,你是怎麼樣也抓不住的。(此刻,我看見一根在陽光下漂浮的羽毛,然後,輕輕落下)對我而言,時間像是不斷催促我往前的一個驅動力,沒有太多的選擇(也或者是說,這根本是我的選擇)。打開行事曆,微笑,再闔上。(我總是喃喃自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面對)
因為天生對記憶的纏繞,害了莫名的憂鬱症,我是如此地贈恨十二月份。啊!我的城市早已下著紛飛大雪,單薄的身子和細肩帶上衣,我帶著幻想,在雪地上死亡。於是,漂泊無根的靈魂,開始的漫遊在過往的記憶片段。名字叫做,記憶旅行。
我正坐在下著雨的咖啡館裡,「一種透明的距離」 ,我端詳著眼前的女子,沉靜,一個人坐在窗邊。桌上擺放了卡布奇諾和楊牧的《時光命題》。她在想什麼呢?如此專注。
我看見這麼樣的畫面,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孩,一起撐著傘,在雨中的東區散步。偶爾,男子和女孩兩人眼神交會,那是發光的神情呀!如此璀璨。她是在「回想過去交疊的歲月」 嗎?我看見一種沉醉與迷惘。她那年輕的面龐上,帶有一絲絲甜美與淡淡的哀愁。
東區的夜晚迷濛而且浪漫。夜晚,到處是繽紛的光亮。信義區聳立的101大樓,直挺挺的閃耀於黑夜,那是屬於它的時刻,別人的存在,和它一點關係也沒有,像是一棵絕然獨立在山巔的樹,上面舖滿靄靄白雪,冷冽的風,一陣陣吹過,它是習慣了那一種孤單與寂寞。
「告訴我,甚麼叫遺忘, / 甚至叫全然的遺忘」 女孩,思索著這樣的命題。我走進女孩的歲月,穿梭其間。時光恍如一個交點,朝四面放射。
平安夜,男子一手抱著大熊,一手牽著女孩的手,溫暖而且自在。就在回家的時候,你莫名地想念男子,愛情悄然開始了嗎?跨年夜的漁人碼頭,是個適合戀愛的場域。燦紫、炫黃、亮綠、艷紅,許許多多的色彩,在夜空畫出美麗的符號。你始終安靜,一句話也沒說。男子仍然說著他的話語。「跟我在一起,很辛苦的喔!」男人像是隨口說說語調。你回答了:「我不怕。」就這樣子,一起牽著手,走向未知的道路。
男子說,「當窗台上的薰衣草開花的時候,就是約會的時刻了」你等待著,終於盼到了。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男子溫柔地邀請你共進下午茶,薰衣香瀰漫了小小的房子。(這是真實的嗎?是不是你自己編造的浪漫故事?)
男子向友人,介紹起你,你的表情羞澀,躲在男子的背後,微笑地和大家點點頭。就在這一個時候,你看見男子和一個女生開心地挽起手有說有笑,他的眼中看不見了你是嗎?你一點也不敢表現你的難過。最後,男子告訴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開玩笑。」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樣哪裡不妥。你哭了嗎?我想是吧!你的記憶有點模糊了,我看不清楚。你是想要刻意遺忘嗎?這是你永遠的傷痛嗎?
女孩,你哭了。你第一次知道,找不到男子,你多麼害怕。遠距離的戀愛不就是這樣,沒有了音訊,你的世界成了空白,所有的訊號通通都沒有了。不過是聯絡不上而已,「可以等待到明天嗎?」我這樣告訴你,你聽見了嗎?很可惜,你聽不見,這是你第一次哭了整夜。你抱著小熊,溼透了的小熊,你說那是你的小熊寶寶,它陪伴著你。你的孤獨會少一點,是嗎?
我看見你自夢中驚醒,你的眼角,淌著淚水。「如同夜夢寂寞的時刻,在陌生 / 殘餘的土地 / 怔忡飲水」,你的夢土,似乎並不安穩,你時常受到驚嚇,你說,你害怕男人對你大吼大叫,偏偏常常發生。就在一個瞬間,我看見兩人坐在車上,一個面目凶惡的男子,破口大罵。而你,只顧著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是一個靠近傍晚的時刻,偶有經過的路人,好奇地探了頭。你說:「小聲一點啦!很丟臉耶!」我聽見更大的咆哮聲:「我才不怕別人知道我們在吵架。」接著爆出了三字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並不知道始末,我只知道,你常常惡夢著。孩子,別怕,你應該慶幸,他已經遠去,你不用再過那樣的日子了,不是嗎?
又是一個怎樣的事件,你又哭了。關於別的女人。你哭哭啼啼地說:「我聽不見,我聽不見。」男子,依舊大吼,並且口出穢言。你說,「我不懂,我到哪裡不夠好,我……」。男子一點興趣也沒有,關上手機。「您播的號碼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播。」就這樣,你像個無助的小孩,抱著小熊寶寶,倚靠在床邊,抱住雙腳,痛哭失聲。你把手機扔在一旁,喃喃自語:「我那裡不好,我願意改呀!我保證我不干涉你和別的女人的事情了,我會乖乖的。我不會這樣愛哭了,我會每天微笑。我會……。」哭到天亮,哭到你累倒睡著。你總是告訴自己,「當你哭累的時候,你就會睡著了。不要緊,哭一哭就好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是如此地樂觀。你可知道,那暗無天日的哭泣,就這樣過了好多年。你可知道,你已經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淚水了嗎?眼淚,是一顆顆的珍珠,是應該為愛你的人流的。但他不是吧!你心裡明白,愛早已走遠,他早就消失不見了,是你在欺騙自己,自欺欺人嗎?可不可以不要這樣,這樣讓人心疼,孩子,勇敢一點!
畢竟聚少離多,你總希望可以多和男子相處。每週一次的約會,你期待盼望著。不過後來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男子不再開車北上,不再打電話了?這一天,他說他要北上看朋友表演,你問起,「可以見面嗎?」他說:「我沒開車上台北」。你又說,「那我去找你」。男子說:「我不要,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你干涉他的生活嗎?「女朋友」三個字不存在嗎?為何不可以見個面?每次總是別的女生的事情,他想起了你嗎?
你坐在電腦前面,看看過去兩人往來的書信,那是當年初識的愛戀,你說你一輩子都記得當年的幸福時光。然而今天看來,「隔行都是感慨」 。縱然是感慨,可否把愛戀通通收起來?既然忘不了,找個記憶空間儲存起來,讓一層又一層的歲月壓痕,把感覺漸漸抹平。就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你偶爾可以安靜地坐下,遙想當年的故事,但是孩子請記得,不要待太久,因為淚水將會把你掩埋。
男子說:「為什麼週末要見面,你都沒有朋友可以出去玩嗎?你都沒有作業要寫嗎?」你一句話也沒有答,但你心裡想著,你的兼職工作、剛領取的前三名獎學金,還有正在著手企劃的案子……,很多很多的事情,你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男子忘了,每當他在晚上打電話給你,問起你在幹麻,你總說:「我在唸書」、「很多書要唸」。他忘了很多很多你在生活上的努力。因為你總把週末留給戀人,你喜愛與男子的相處時光,你說,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他真的都忘了嗎?
就在某個時候,你打算去學習新的事物,你開心參加了活動。男子,發了封信給你,希望可以一起去看煙火。你想,像當年一樣的煙火嗎?會是多麼美妙。但是,你知道你想去學習,於是告訴男子。男子似乎有點失望。你第一次知道他的失望,因為,你從不對他說不,你總覺得應該當個乖巧的女孩,你永遠努力去做到他的要求。活動結束,你開心地和男子分享喜悅,不過是一個禮拜的時光,你的世界變天了,風雨交加,陰風慘慘。
男子告訴你,你是個孩子,他不想要讓自己的人生沒有成長。我想問,「他的人生沒有成長,是你的錯嗎?」他又說,他想要多花心思好好過自己的生活。他看見你最近有在進步,他很開心,但是他要離開了。就這樣子,不過是一個禮拜,所有的愛戀蕩然無存。你寫過多少次的信,沒有太多的回應。你說你願意放棄自己的學業,願意去工作,願意為他做很多的事情,但他什麼也不要了。直到今天,你還是不明白,為何一夕之間,世界不再是屬於兩人的,你們是如此決裂,畫出一道無可跨越的鴻溝。是呀!那是波濤洶湧,如此險惡。
記憶是什麼?「如你曾在死亡甜蜜中迷迷失自己 /甚麼叫記憶──如你熄去一盞燈 / 把自己埋葬在永恆的黑暗裡」 記憶,可以變成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你想像著。
就在某個夜晚,你在小公園裡聲嘶力竭地哭泣,男子甩開你的手,說他永遠不要見你了。他逃跑了,是什麼束縛了他?他確實是逃走了。你穿著高跟鞋,在後頭追,但你哪可能追上,還差點摔倒。你記得嗎?熱鬧的週末街頭,一個狼狽的女孩,和一個怒氣沖沖的男子,一場鬧劇,在現實生活中發生。
你說你說希望,「向無窮距離延長 / 時間停止」 ,你知道有些是你留不住的。「我隔著一朵康乃馨尋找定位 / 看殘餘的日光在海面上 /不停搖動,無窮的 / 訊息和少量焦慮,時間── /假如時間允許」 ,愛情走了,就是走了,沒有人留得住。
「讓記憶擱淺在那裡」好嗎?可以選擇的,我說。只是女孩,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如果可以,我想讓你知道,人生是可以用別的觀點詮釋的,開心過日子是一天,傷心過日子也是一天,何不用喝采來歡慶每一個新的日子呢?
「不能溶解的 / 是記憶 /沉澱在冷卻的淚」,我知道你心裡難過,記憶如此糾纏,你痛惡那樣的記憶嗎?「我想我是不記得它的 / 主題了,但依稀揣摩 / 風格屬於那種時刻」 。你記憶中的回憶,還有多少?你心中不斷演練的話語,像是一齣美好的舞台劇,溫柔深情的對白,你說那是記憶。在紀實與虛構之間,記憶可以相信嗎?是不是過度美化的當年的熱情與嚮往?我無法確知,只想輕輕告訴你,這都不重要了,畢竟,都過去了,不是嗎?
你確實是個愛作夢的女孩,瑰麗的夢,總會出現在你的夢中。記得那天空是淡淡的鵝黃色,就在原野上,吹過一陣陣的風,你的裙角飄飄,綿延的綠草,就像你的思念,蔓延到天邊。偶爾,幾隻飛鳥經過,你揚起帽子和牠們打了招呼,你說:「可以為我帶口信,給我的情人嗎?」飛鳥,搖搖頭,就飛走了。於是,你蹲在綠地裡,你小小的身子,就看不見了。我只聽見,搖晃的綠意間,有小小的哭聲,和某個男子的名子,在空氣中飄蕩。
「有些在夢的邊緣失落 / 有些自動回歸」。女孩,你的夢呀!我該怎麼為你敘述?夢在遠處,看不清楚,但有時候卻又是如此靠近,對嗎?只是,我們如何追尋,所謂的「不可能」?當情感不存在的時候,你怎麼抓,必然是抓不牢。我們的人生,不就是希冀可以由必然和情感建構初我們的愛情,追尋飄邈的偶然,那不穩定的情感,應該不是你要的(請容許我,恣意地為你解讀)。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去看看另一片天空,你怎知那裡沒有華麗的夢?
記憶對於你,是什麼感受?你說,「記憶是飛舞的烈焰 / 燒壞我的翅膀,腐蝕我璀璨的眼神,我的 / 憧憬,洞識 / 而我是如此安穩地安於那平靜的虛無」。你理解出真實的人生了嗎?心境的寧靜與安詳,是瘋狂哭泣之後,必須努力回歸,用時間交換而來。傷痛是必然的,但是我們必須學習習慣傷痛。所有的傷痛,都是你的人生經驗值,現在說來,或許你不能明白,但是不要緊,我會陪著你,偶爾我會給你暗示,讓你擁有勇氣,然後繼續走下去。記得,你將會得到許多勇氣與智慧,因為你的生命將受到考驗,這些試煉都會變成你人生的免疫力,你會變得堅強以及冷靜。有一天,你會真心體會,然後笑笑地面對所有的過往,不用害怕,因為,你已無所畏懼。
「疲憊過了,我想要寧靜,平安」。你可是真心體會了?其實,我們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並非我們可以主宰的,不管是工作、學業,甚至是面對無可掌握的愛情。我們所可以做的,那就只是盡力而為。道路是坦蕩而且光明的,我想你是懂得,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記住,往前看,才有道路。」
就在這一刻,女孩和我的瞳仁相映,我們的面容是如此相似。我的身子和你一樣單薄,一樣穿著細間帶上衣,我知道那是我們喜愛的共同打扮。你看見我了,我想我知道,於是我對著你微笑。我們同樣上揚的嘴角弧度,多麼相似,你可知道。
你說,你很累呀!我聽得見你內心的聲音,畢竟這樣年的哭泣,夠你受的了。你問起:「那遺忘呢?我該如何看見遺忘?」遺忘是自然、是平靜與虛無。遺忘是沒有感覺嗎?是忘了時間的存在。「果子熟了,蒂落冥然的大地 /在夏秋之交,爛在暗暗的陰影中 / 當雨季的蘊含 / 在一點掙脫的壓力下 / 突然化為塵土 / 當花香埋入草叢,如星殞 / 鐘乳石沉沉垂下,接在上升的石柱 / 又如一個陌生者的腳步 / 穿過紅漆的門,穿過細雨 / 在噴水池畔凝住 / 而凝成一百座虛無的雕像」孩子,這就是遺忘。
女孩,可知道一幅畫,達利〈記憶的堅持〉(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1931)。有幾只時鐘,軟軟攤在桌上、樹枝上。我不想告訴你,那害怕時間流逝的解讀,我想讓你知道的,你看見時間的堅持了沒有?縱然時光飛逝,它幾乎被遺忘了。但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遺忘背後有沒有更強悍的存在感?那逼得你不得不相信的存在,就與你的瞳仁,對映而且重疊。
「時間因為你的注視 / 短牆上停止不前」 ,它像是休息一樣。時間始終是存在,你所見的消失,是你生命當下的體會。假若你可以好好把握每一個當下,所有的過程,都是每一個時間點串成,那就會是你的未來。不一定要用遺忘,才可以生活。面對,才是真實的人生,孩子加油!你會辦到!
《時光命題》是一本光陰之書,你笑笑地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我看見你,把書闔上。一趟記憶旅程,我想我累了,我坐在你的位子上。你和我揮揮手說再見。然後我看見你的背影,你面帶笑容打開咖啡廳的門,踩著高跟鞋離去。孩子,我想有一天,你會真心懂得。
時間過得很快,一百年過去了。但我依舊年輕,因為,我是鬼魂。我依舊漂泊。我還在感受世界,但是我不哀傷了。我不再哭泣了。我終於知道,當年的分離,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這就是最安穩的一刻恐怕 / 就是,當殘餘的日光將強度 / 反覆調整,照在頻果樹 / 和百葉窗裏微溫的茶壺」 我在我的城市裡,我的雪地上,我彷彿看見一絲絲溫暖的陽光,有如安靜的午後,男子細心地為我沏了壺薰衣草茶,我們一起擁抱,一起聊天,那樣開心。(謝謝你為我編造了美麗的故事,其實我知道並沒有這麼一回事。那包薰衣草茶,在你的箱子裡,然後隨著塵土,又幻化成新的生命了。正如每一具屍骨,將隨時光而去,變成塵土。)
或許這世界上,有些人或是鬼注定是孤獨的,當走不出去過往的泥淖,記憶與遺忘,同樣存在,以及同樣痛苦。我是懂得了,我微笑地看著過去的歲月,原來,並不困難。保存著美好,不一定要讓傷痛來破壞。我們都需要勇敢地往前走,「記住,往前看,才有道路。」我這樣告訴你,也這樣告訴我自己。其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在穿越時間的瞬間相遇,然後微笑別身而過。
透過楊牧的詩句和我的想像,寫下這個故事。紀念了一段(或是很多段)的故事,在我的時光切片裡,我哀悼起我的記憶與遺忘。此刻,我就化身為縹緲的靈體,遊蕩與休息。
※參考文獻:
1.楊牧:《楊牧詩集Ⅰ一九五六-一九七四》(台北:洪範,1978)
2.楊牧:《涉事》(台北:洪範,2001)
3.楊牧:《時光命題》(台北:洪範,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