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米老人 - 聯合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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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米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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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kolalo 犀利

嫁做人婦一年多，因為工作關係未有機會下廚做羹湯的我，得知自己體內孕育了小生命之後，辭去工作在家做一全職家庭主婦。第一次的洗米煮飯，我卻動作俐落，熟悉的淘起米來。

尚未出閣時的我，鮮少進廚房，更甭提洗米了。總是母親一人在廚房裡與鍋鏟大戰一翻後，汗水淋漓的端出一道道豐盛美味的菜餚。腦海裡從不曾有過母親淘米的畫面。
然我頭一遭的淘米動作，卻宛若已操家事多年的婦人般，那麼的駕輕就熟，絲毫不生澀。我將雙手放進鍋內以手掌畫圓、搓揉，看著眼前浸泡水裡的米，思緒隨著鍋裡被激起的水紋，悄悄跌入二十多年前那些為時不長，陌生老人淘米的子日。

回憶起那段時日，每每夕陽西下，天色向晚之際，有個老人總坐在一樓窗前淘米。我站在騎樓下看著他，不見他起身，將面前那鍋搓揉已久的白米換水再清洗，只見他兩手浸泡於米粒中，混著白濁的洗米水，在那小小的鍋內不停的以反順時鐘畫圓後，再稍稍搓揉。他這一畫，總要畫上個把鐘頭。
我不厭其煩的看著他淘米，總讓母親扯著喉頭喊我回家吃飯。

一日，我又佇立於騎樓下。許久，卻未見老爺爺坐在窗內淘米，心想，老爺爺去了哪兒？怎麼今天不淘米啦？

坐在漆著淺綠色框的窗內的老人似乎沒有家人，我日復一日的看著他淘米，從窗外往裡看，恆久是黑壓壓一片，沒看過有其他人。而旁邊那扇門，彷彿從未曾打開過。

幾天過去，依舊不見老人蹤影。七歲的我，心頭天天揪著老爺爺不見了這回事，有時臨睡前，我會異想天開的趴在陽台的欄杆上，想著：老爺爺搞不定改時間淘米了。
又過了好些天，放學回家時，我撞見樓下搭了個棚，圍了帆布。我見不著裡頭，也沒繞過前頭去看，直覺一陣不安，倏地飛奔上樓。
一樣的夕陽餘暉，灑在我稚氣的臉龐，站在陽台往下看，淺綠色的窗讓棚子給遮住了。眼底出現了一群身著白衣，頭戴白帽的人，耳裡響著叮咚嗆嗆的樂器聲，還有持續不息，我聽不懂的南無阿彌陀佛。年幼的我，眼前此景，心中不免擱淺朵朵疑雲。

翌日清晨，上學前，我在陽台上聞見了一片愁雲慘霧的景象。棚子面前停放了一副木棺，那些穿了白衣、戴白帽的人，個個淒聲悲慟的倒趴在木棺上。接著，每人又對著木棺上頭灑了一把把白色的物體，距離太遠，我分不清是顆粒或是粉末。不過，這時我似乎些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突然心生恐懼，下樓後，倉皇的逃離了瀰漫著哀傷的現場。
在往學校的途中，我單純的腦子裡，硬是讓人雕刻了「死亡」兩個字，一邊還想著，躺在木棺裡的是誰？淘米的老爺爺？好些天沒見他了，想到這裡，不禁燃起一陣酸鼻。那一整天渾渾噩噩地無心於課業，甩不開上學前所看到的情景。

棚子拆了之後，我又回到騎樓下，那扇框漆著淺綠色的窗，緊緊地合上了。一旁不見開過的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上頭寫著：「嚴制」二字。一時間，我感應到，淘米老人不會再出現了。

那門上的「嚴制」二字，我不懂，但我憑記憶一樣畫葫蘆的畫在紙上，雖然畫得有些出入，卻已接近完美了。學校下課時，我緊跟老師後頭，直到老師即將踏入辦公室之前，才不經意回頭注意到我。
我鼓起勇氣開了口。
「老師，這是什麼意思？」我將手裡畫著「嚴制」的紙拿給老師。
老師困惑的看著我問：「妳在哪裡看到這兩個字的？」
「我家樓下，對門淘米老爺爺的門上頭。」我略帶不安靜默的低下頭。
「喔！這表示那家人的爸爸過世了。」老師似乎知道我憂心著淘米老爺爺，接著又說：「淘米的老爺爺呢？」
「他不見了。」我抬起頭，眼裡一股祈求的望著老師。
老師沉了一會，蹲下身憐惜的握著我的手，深怕我太過受傷，小心翼翼的說：「老師也不確知淘米老爺爺去了哪兒？」
「但是，如果這兩個字指的是淘米老爺爺，妳也不需憂傷，因為每個人最後都會如此，到另一個世界去，那是個充滿溫暖及陽光的好地方。」
「真的？」我聽了老師的話，倏地瞪大了眼，臉上浮現些許安慰。
「嗯，或許淘米老爺爺正快樂的在另一個世界淘米喔。」老師微笑的看著我。
老師的一番話，讓我對淘米老爺爺的無故消失，不再那麼地耿懷於心。

爾後，我曾經想過，孤獨的淘米老爺爺和我雖然不曾有過對話，然那無形的互動，卻是我幼年至今無法抹滅的記憶。重要的是，在那段日子裡，他默默淘米的畫面深植我腦海，而這畫面竟成了我初次淘米時，再生動不過的教學光碟。

希代書版/你在夏天住進我心底/問樵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78&aid=1162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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