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仙李白以高超的想像力寫了一首〈望廬山瀑布〉,其中的「飛流直三千丈,疑似銀河落九天」。「反常合道」的手法,匪夷所思的想像,直如天馬行空,文字造成雄奇之景,產生強烈的震撼,恍若身歷其境瀑布就在眼前,非李白何人能為?
再看看徐凝的〈廬山瀑布〉他是如何的描摹,〈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缺乏一飛沖天的想像,流於白描鋪陳。
讀了李白的〈望廬山瀑布〉後再讀徐凝的〈廬山瀑布〉,會有什麼感覺呢?想像力的高低造成的文字震撼與恍若身歷其境的落差。難怪東坡居士看到了徐凝之作,寫了一首詩,〈戲作一絕〉「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
時代會造就有精準眼光的人與說真話的人,這時,真正的批判才要開始。
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說到想像是「想像是一個創造性的認識功能,它有本領,能從真正的自然界所呈現的素材裡造出另一個想像的自然界。」
當代詩人向明有一首〈馬尼拉灣的落日〉:
還來不及呼痛
久待在馬尼拉半空的那枚烈日
黃昏的鐘聲一催
便從濱海那棵椰子樹頂
躍入海天相割的那片銳利刀鋒
火辣的血
把整個馬尼拉灣
煮得通紅
多麼壯烈的一種結束呵
我想起沿路習見的
手執長刀的菲律賓人
也是一這麼犀利的刀鋒
立時割下滾落在地的
一顆顆熟透如落日的椰子
也是這麼突然的
來不及呼痛
若這首詩激起了你驚呼連連,那是因為這首詩的想像力到達了「無理而妙」的境地了。「海天相割」以我的想法就是海天一色處,若隱若現的分隔,被想像成一片「銳利刀鋒」,因為銳利所以來不及呼痛就被割了下來,噴出來的血竟把海灣「煮得通紅」,而且血是火辣的,形容得多麼痛快啊。雪萊說:一般說來,詩可以解作「想像的表現」,果不其然。
前輩詩人覃子豪有一首〈追求〉:
大海中的落日
悲壯得像英雄的感嘆
一顆心追過去
向遙遠的天邊
當代詩人舒婷有一首〈致大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讚嘆
大海的夕陽
引起多少詩人溫柔的懷想
兩首詩並列,就可一探想像力的鋒利與鈍化,舒婷疏於自覺,想像疲勞鈍化,兩詩對照,創新與平庸利現。這是否與經常磨礪有關呢?一定有關,就算是前人已經寫過的,後人若要仿效,就一定要自出新意,才有超越的可能。若是惰於砥礪,眾口一詞,疏於警覺,唱別人的歌,久則思考退化,寫出來的詩即會「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終」。雨果說:「想像就是深度」,果不其然。然而,深度是要自己挖掘的。
可是啊!人類的社會充滿想像的弔詭,李白的想像力如神人,也因神思妙筆想像力賈禍。詩人余光中的〈尋李白〉詩裏有句「那一雙傲慢的靴子至今還落在/高力士羞憤的手裡」,清平調如此絕唱竟成了罪證,成也想像敗也想像,真是徒呼奈何。
寫到這裡,忽然有個疑問產生,我問自己,為什麼我會認為這首詩優於那首詩呢?
歲月流逝的收穫之一,就是品味也會隨著知識的增長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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