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這群朋友都是無神論者，不會排斥宗教，只是不喜繁雜儀式。以藝術的眼光看廟宇、雕樑畫棟、神佛金尊。讚嘆善男信女焚香頂禮，卻從不拿香膜拜。入也默默，出也默默。

天佑是個五音不全、寡言少語之人，平日就是省話一哥，要他唱歌可是難如登天。同學們經常說話留個尾巴，就是想把接龍的圈套套住天祐，可是天祐總是一笑帶過。

一次，吃中飯的時候，鯊魚提議上KTV唱歌，小朱、牙刷、石花、珊珊一旁吆喝，開始幫天祐選歌。天祐忽然開口，夾雜飯菜的嘴一開一閤，說著：

若要我開口

陪著少爺我遛狗

想聽我歌唱

保證會讓你噴飯

正在吃大蒜

待會兒你聞聞看

大夥譁然，天祐本就是天生作文寫詩的高手，但如此捷才的打鳥詩，眾同學也是第一次看到，被打了也開心。

天祐曾經拿出高一時寫的一首詩，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想法，不隨波逐流，頗有大將之風。

讓我做你的娼婦

鬱金香搖頭

是你不要還是風兒戲耍？

讓我做你的情人

鬱金香搖頭

是你不想還是嫌我醜？

即使通通被否定

依舊沈溺於狂喜－－－搖頭的美麗

何必要你肯定

當辣椒浸泡的詩句入口之際

方知人間有味

我很好奇地問了天祐，做情人就好了，為什麼要做娼婦？

喔，這句啊！出自「阿伯拉給哀綠綺思的情書」，我爸爸書架上的。那陣子，同學們紛紛上圖書館查閱這本書。

天祐寫詩很大膽，什麼性器官、床笫、殺戮等等等，想寫就動筆，經常在喝水、吃飯、閒聊時，就會醞釀一首詩。

泰迪熊抱枕：

我想抱你上床

別問為什麼

肉體需要

心理需要

習慣需要

斷奶前的陣痛的需要

如今的天佑白天被當做大樹爬，晚上變身為兒子的泰迪熊了。

記得有回聚餐時，天佑這個無神論者，嘴巴咕咕噥噥的，細微有如蚊子，斷續好似蜘蛛絲。問了弟妹，才知道是大悲咒，音調隨著五音不全的他，沒有起伏。

天佑說，入了社會，才知風浪，有時需要心靈慰藉，所以借咒壯膽。

我說，天佑春秋，尚可詩否？

天佑兩眼一番，那顆如鬱金香的頭搖晃了起來，口中唸唸有詞。

昨夜居酒屋中醉倒

問妻我醉何如

妻說

夫君大肚能通海

臣妾荷包只舊鈔

唸畢哈哈大笑，時光荏苒，不知愁，強說愁，到而今識得愁滋味。天佑依然省話，即席唸詩的模樣依稀高中時的純樸之外，摻雜成熟與滄桑。

忙碌的劇場

上演著許諾給我們的希望

光耀的中心偶有蛛網

僻靜的角落幾隻蟑螂

你是演員、觀眾

我是觀眾、演員

東拼西湊的台詞少有創意

半新半舊的句子缺乏新鮮

演員不起勁

觀眾想睡覺

這個劇本還來的及重新改寫

想必天佑當時對自我要求甚高所致，一個日新又日新的追逐者，終於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一個美滿的家庭。五十壽辰之時，同學們愛現、糗人的嗜好通通從箱底搬出。

一干好友酒酣耳熱之際，有人唸大江東去，有人唱生命中有一種絕對，都說要聽壽星天佑唱歌。

天佑說：想要我再唸依次打鳥詩嗎？同學紛紛閉嘴。

何時變得酒量驚人已不可考，雙頰通紅即席賦詩－－－五十誌詩。然後說，此詩只有五十個字。大夥都要天佑再唸一次，紛紛板起手指計數，鯊魚、石花在餐巾紙上趕忙錄下。算算，我的天哪，真的剛剛好五十個字。五十歲壽辰即席唸出五十個字的詩。 

五十誌詩：

手中沙指縫流失

你說沙漏

他說手漏

都對都錯不對不錯

問善戰者死守哪部兵書

五十驍騎

千軍萬馬取上將首級

興觀群怨 

我很佩服這位同學好友，他的詩一直在同學朋友間流傳，寫成之時，總是第一個給我看。

那天，一直想念一段詩句給天佑聽聽，一是七嘴八舌糗人，一是眾人唱歌獻詩，我怎麼也想不起完整的詩句，只得作罷。

回來，打開筆記本，有勞伊媚兒十萬火急送過去。

被縮減的詞語

像一些青蛙

迅疾膨脹

吸吮著隱藏的意義

半個動詞會讓你大叫

為了未來

所有的小說情節

－－－節錄羅馬尼亞詩人。馬林，索雷司庫《直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