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追憶 文: 陳岳 2004.12.10
南投縣竹山鎮鯉魚尾是一處偏僻交通不便的農村,村落前有著名的清水溪,左側有座觸口山,後面是人煙未至的鯉魚山,我就出生在這窮鄉僻壤的村落裡,那時台灣光復約過七個年頭,鯉魚尾距竹山市街約三.五公里,因有清水溪阻隔交通不便,溪水大時以竹筏搭載,枯水期村民會搭木柴便橋,到竹山市集大都徒步很少搭車,鯉魚尾的後山是大片竹林所以村落的住屋就都以竹子為結構建築而成的平房,剛讀小學一年級時家裡窮得連買鞋子的錢都沒有,所以夏天都是赤腳上學,農曆的十一月天氣候就開始下起遍地雪白的霜, 父親怕我的腳受凍傷特地幫我做了一雙草鞋,母親也為我縫了一件米粉袋做成的褲子讓我穿,台灣光復初期物資缺乏,民國三十七年起台灣接受美援,米粉袋成為農村窮人搶手的物品,學校規定要穿制服,母親省吃簡用幫我買了兩套卡其色制服,一套是上學穿、一套是過年或外出才能穿的新衣,讀二年級時母親都會給我一角的零用錢,那時一角才買兩顆糖果,因為身上常帶一角 班上的同學就給我取外號叫”一角”。
筍季時碰上星期天和父母親到山上桂竹林採竹筍回來當菜餚,從父親的口中才知道祖父唯一遺留給父親的產業就是山上的那一分桂竹林地,不過在父親母親的辛勤努力下在溪埔荒地開闢了四塊旱田種甘蔗、地瓜、油麻、也在坪頂山腳「繳仔腳」的地方開闢三塊水稻田,「油麻」這種植物以現代的人來講很多人沒看過,也不曉得它是甚麼,油麻是農業經濟作物是麻繩的原料,長高三公尺以上就可採收,首先須先將油麻皮剝取與幹徑分開,再用刮刀將油麻皮外表的保護膜刮除,然後再用竹竿敲打油麻皮讓它產生很多裂縫,曬乾後先絞成一條細股,再由一~五條細股合絞成一條的麻繩,麻繩在人類的生活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自從有了塑膠工業,麻繩促漸被塑膠繩取代而退出市場,在無法唯生下,這種台灣珍奇的植物油麻也被農民棄植,幾乎不見縱跡甚為可惜。
昔日並沒有瓦斯沒電,每到夜晚家家戶戶點起了一箋箋煤油燈,遠遠望去忽明忽暗的微弱燈光,由每戶住家投射出來,呈現出矇矓的美,而三餐就是靠木祡竹片起火炊煮,所以也經常陪父母親到後山撿(鋸)木柴, 阿爸也會教我認識甚麼樹木比較容易著火耐燒,也使我認識很多樹木的名字,我最喜歡的是山肉桂,其樹皮吃起來香辣甘醇,山裡到處都能見到它細細高大的株幹,還有一種山蕉是一種藤類植物,果實像香蕉,皮是綠色成熟時果皮會裂開呈現潔白的果肉,果肉滿佈黑色的果核子, 果肉吃起來比香蕉還甜,不過如不小心咬到它的核子會苦到馬上吐出來。
『無患子』”是一種天然的清潔劑,每年五~六月開花結果,果實一串串類似龍眼,果肉為綠色成熟果呈金黃色,曬乾後呈淺咖啡色,是早期民間家家戶戶洗衣,洗澡.廚房清潔用品,村落人都稱它叫“磨V子”,磨V子舔起來苦澀無比,但卻是彌猴松鼠最愛吃的水果,每到成熟期我都會隨同父親去採它回來曬乾,曬乾後將果肉與果核分離,果肉丟進石臼中用木樁搗碎成泥濘狀,然後用手捏成橢圓形扁狀,如肥皂般大小,完成後置放通風處吹乾,就成為無刺激性,能防止皮膚病,頭皮屑的天然肥皂“茶胢”, 果核可以鑽洞插入幾支雞尾巴的毛就可成為玩具雞毛彈或疊羅漢。
有一次遠在斗六的三姨母家街坊熱鬧,父親要我去那邊看戲,順便準備十五個“茶胢”要我帶去送給阿姨,很高興的搭台西客運來到斗六,從斗六車站到阿姨家會經過菜市仔,一位歐巴桑見到我手中提著一袋的茶胢,問我是拿兒買的,我說是自己阿爸做的,問我要不要賣她十個,我問要買多少錢,歐巴桑說五十塊給你好了,聽到五十塊我從沒有拿過這麼多錢過,阿母給我的零用錢最多也只是五塊而已,心裡盤算著五十塊可以買很多本漫畫,那時的知名漫畫家有滑稽笑料的劉興欽著名作品『阿三哥與大嬸婆』,偏向日本口味的葉宏甲作品有『四郎真平』,陳定國的作品有『中國民間故事』,海虹的古裝武俠,每個人畫風各具特色,所有作品護得漫畫迷的肯定與喝采,從歐巴桑手中拿了錢高興的走進漫畫店,一口氣買了六本陳定國的漫畫『中國民間故事』, 回家後沒幾天賣茶胢的事讓父親知道被狠狠打了一頓,事後每星期日阿爸都要我帶茶胢到竹山菜市仔去賣,每次都等賣完了才回家,所賣的錢一角不少的交給阿爸,阿爸也會二,三十塊的零用錢給我,我的漫畫因此越來越多本了,漫畫也成為小時生活的一部份休閒,學校的課本是我塗鴉漫畫人物的筆記美術本,畫畫是我的最愛成績都是前三名,也曾代表全校參加竹山鎮小學美術比賽,我最不喜歡算盤,到現在還不會打。四~五十年代的鯉魚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過著清苦樸實勤儉的生活,但樂天知命的精神烙印在每個村民上,在夏暑的季節裡,皎潔明月高高掛的夜晚,飯後隔鄰右舎阿伯、阿嬸、表哥、堂妹拿著椅子圍繞在庭院開槓聊天,從磐古開天到嫦娥奔月、吳弓伐月,隔壁阿婆還警告小孩們手指不能指月娘,會被月娘割耳朵,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會偕同幾個同伴到村落旁的墓園玩捉迷藏遊戲,有時候會碰到一團團飄兒飄,低空飛舞的『鬼仔火』,大家會比賽抓鬼仔火,看誰抓最多,可是誰也沒抓到,因為它會輕飄飄的從指縫中溜掉,大家都很奇怪為甚麼手碰到鬼仔火不會被燒到,長大後才知道鬼仔火學名叫『燐火』人過世後埋於地下骨骼會產生燐氣爆出地表遇空氣發光燃燒。
因本地產竹,「竹馬」是村人戶戶有的遊戲運動, 最常玩的有踩高蹺、滾鐵環、釘干樂、跳圈圈、摑紙牌、打雞毛彈、跳橡皮圈。
以前台灣社會以農業為主,牛是農民耕作的最大助手,「飼牛」也是家家戶戶必須有的家畜之一,而牧牛的工作則是小孩來負責,二年級時家裡養了一隻赤牛,每天放學都要牽牠去牧放吃草,有一次,星期六下午牽牛到坪頂山腳的撈仔腳去放牛吃草,無意間在隱密管芒密生的山壁裡發現一個山洞,隔天我帶了手電銅自己一個人就進入山洞裏,裡面很濕,地上見有幾個生鏽的小鐵塊,我撿起一塊放入口袋內,再往裡頭走竟然看到骨頭,我嚇得往外跑,回到家將遇見的情形告訴父親,父親說山洞是柯鐵虎住的,是和日本仔"相打"的人,柯鐵虎是甚麼?日本仔又是甚麼?我根本不懂,隔沒幾年水災,清水溪溪水暴漲,鯉尾庄大半農田遭沖走,觸口山也沖垮坍一大片,遠遠望去就像一座小黃山 。
三年級時的某一天,電力公司的人挨家挨戶的裝電線,一個月後的某晚電燈突然亮起來,全村人不約而同「哇~」的一聲響徹雲霄, 有了電,村裡也有人買了唯一的一台拉G歐﹙收音機﹚,全村的人都很好奇圍過來看那會說話的箱子,有人喃喃地說,『嘿的奇~箱仔那麼小人是ㄢ納進去的』”。鯉魚村唯一的信仰中心「觀音媽廟」每年生日都會搭戲台做戲,那時的戲歌仔戲、布袋戲是主軸,廟前廣場周邊賣藝、賣吃的聚集顯得非常熱鬧,家戶也會邀請遠親來看戲,這也是昔日農村和親戚連繫感情的方式。
**「害羞的一段限制級往事」**
讀六年級時班上有位女生叫阿花,是我的鄰居,我们倆都是一起上下學,所以班上的同學都說我倆是青梅竹馬,除了上學在一起外,星期日也會相約牽牛去吃草,這一年的夏天, 有個星期六中午下課後回家吃飽飯,父親叫我牽牛去溪埔仔吃草,在經過阿花的家時,伊的阿母告訴我阿花已經牽牛到溪埔仔,你去那就會看到,來到溪埔邊只見到阿花家的牛綁在一棵小樹上卻不見人影,我大聲的喊她的名字並沒有回應, 夏暑的中午天氣酷熱,走到溪邊脫去全身的衣服,並摘下戴在頭上的斗笠,一齊擺放在一個大石頭上,好不猶豫的噗嗵的跳下水,游了一陣子後上岸時,放在石頭上的衣服不見了只剩下斗笠,正在找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嘻嘻笑聲,往笑聲的方向望去看見阿花手上拿著我的衣服,向我說「衣服在我這裡要的話過來拿ㄚ」”,我直覺的反應趕快右手拿起斗笠往小弟弟的地方蓋住,紅著臉害羞的走到她前面伸出左手要拿回衣物,阿花卻大聲說”「喂老師沒教你拿人家拿東西要用雙手嗎?」”,我無奈的伸出雙手要取回衣服時,只聽到阿花大嚷“「唉呦 好奇怪ㄜ~你的斗笠怎麼不會掉下來呢」。
| 小學畢業後就離鄉背井到都市謀取一技之長,自從二十幾年前父母親相繼往生後就很少回到故鄉,唯一的妹妹嫁到隔壁村最近要娶媳婦,身為母舅的我依習俗需去妹家喝囍茶,剩著空檔再度踏入故里,景物已變,眼前所見水泥樓層洋房取代了簡陋平房,泥濘的馬路也鋪設柏油,踏步在村落的道路上,昔日的童年玩伴呢? 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群群不熟悉的陌生面孔,歲月不饒人,再過幾年我也是一位老人嘞,童年往事也成為美麗難已忘懷的追憶,賀知章 的一首詩 :『 少小離家老大回 , 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 , 笑問客從何處來 』,正是最好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