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段祺瑞槍殺學生與鄧小平鎮壓六四 (二)
http://history.dwnews.com/news/2015-03-11/59640582.html
2015-03-11 21:43:59
無論在當時還是在掌權之後,中共為了自我美化,也常拿“三·一八慘案”大做文章。毛澤東在把魯迅塑造成革命文化的“偶像”的同時,魯迅的名文《紀念劉和珍君》也被編進了中學課本。正因為魯迅為“三·一八慘案”寫就了這篇著名禱文,“民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才變成民族記憶的一部分。
然而,丁子霖女士等人收集到的證詞和難屬群體長達十五年的抗爭,蔣彥永大夫前不久給中共高層的公開信(截至3月19日,已經有上百篇讚揚蔣大夫的文章、近五千多個支持蔣大夫的簽名),多份在互聯網上流傳的當年親歷者的回憶……已經見證:在六四慘案中,中共殺人更多、手段更殘忍,不僅有槍擊刀捅,還有坦克碾壓。
而且,慘案發生後,中共政權又是如何對待六四大屠殺的呢?中國社會的自由度又是如何呢?中國的媒體和社會名流又有怎樣的表現呢?
在政府方面,沒有高官的認錯悔罪,沒有政府的“撫卹令”、沒有國會追究責任者的決議,沒有獨立司法調查,沒有懲罰任何劊子手,更沒有內閣總辭職。而且,當大屠殺的罪惡已經昭然於天下之時,面對全國性的悲憤,也面對世界性的譴責和製裁,中共政權非但死不認帳,反而開動一切宣傳機器為大屠殺辯護,大搞全國性的人人過關的審查表態,並封鎖還原歷史真相的所有資訊,鎮壓所有譴責大屠殺的良知者,連失去親人的難屬也難逃壓制;在官方的壓制和封鎖下,冤死的亡靈們及其難屬,成為難見天日的黑暗中的詞,天安門母親們從事的“還原歷史尋求公正”的人道救助運動成為極危險的事業,難屬們無法公開祭奠親人的亡靈,堅持公開為六四亡靈討還公正,就要冒巨大的人身風險,甚至好心人給六四難屬的人道捐款也被非法凍結和扣留。六四,這一當代中國的關鍵字,在大陸境內的所有媒體上皆被“遮蔽”,關於六四真相的言說很可能導致言說者被打入黑牢。
雖然,在國內外的壓力之下,中共政權對八九運動的定性,經歷了由“暴亂”、“動亂”到“政治風波”的轉變,但直到十五年後的今天,中共仍然不肯認罪認錯,非但從未見過現政權的任何首腦表示過絲毫懺悔,也從未有劊子手受到過應得的追究,如,負有主要罪責的高官李鵬在權力寶座上風光十三年,甚至在下了台的今天仍然逍遙法外,過著高層權貴的安逸生活。恰恰相反,中共的在職高官們一直強詞奪理,以“穩定第一”的藉口來為大屠殺進行辯護。最新的辯護出現在3月14日下午的人大記者會上,總理溫家寶在回答美聯社記者關於蔣彥永上書的提問時,儘管他含糊其詞地繞過官方的六四定性問題,但他的說辭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老一套,無非是強調中國需要穩定,十五年的經濟發展證明穩定的重要,沒有穩定就什麼都沒有,作為總理他最關心穩定……云云。
然而,就在溫家寶用穩定論為六四大屠殺辯護之前,人民大會堂裡的2900多位代表,剛剛以2863票通過了“憲法修正案草案”。前一刻是以根本大法的莊嚴形式承諾“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後一刻卻是為中共政權的反人權罪行做辯護,豈不是自打耳光!電視直播,使全世界都看到了這種荒謬的悖論,即便修憲了,承諾了,誰會相信中共有誠意落實“憲法”承諾!
段祺瑞政府和中共政權對屠殺的不同態度,雖有兩個政權對社會控制力不同的原因,即軍閥政權無力對社會實施全面的嚴格控制,而中共政權則牢牢控制著全社會的主要資源。但是,正常的為政邏輯應該是:越是能夠控制社會全局的政府,就越不應該恐懼到喪失最低理智的瘋狂尺度,越不應該採取極端野蠻的暴力手段對待自己的人民;在犯下罪行或錯誤之後,越有能力和自信面對自己的錯誤甚至罪惡。所以,六四大屠殺是獨裁權力的瘋狂之舉,中共的死不認賬就是罪上加罪,再次凸現了這個制度及鄧小平、李鵬等人的邪惡、殘忍和人性匱乏。換言之,這種從不知罪認錯、從不道歉不懺悔的頑固態度,即便與當年的軍閥政府相比,也是巨大的歷史倒退。
在社會方面,與“三·一八慘案”之後的媒體和知識界的表現相比,六四大屠殺後的中國,是個自由和良知雙重匱乏的社會。沒有媒體的公開吶喊,沒有知識界的義憤表達,更無法為亡靈舉行社會性公祭,而且是整整十五年的沉默。由此,六四血案,既是中國當代史上最黑暗的一頁,也是最恥辱的一頁。這種黑暗和恥辱,不僅是獨裁政權的野蠻屠殺和死不認賬,更是媒體和知識界的萬馬齊喑,特別是有地位有影響的社會名流的普遍沉默。強權和懦弱的相互勾結不斷地加深著這黑暗這恥辱。
在當時的國情下,即便媒體被官方操控,無法像當年的《京報》等報刊那樣發出吶喊,知識界也可以通過境外媒體發出良知的聲音,也可以不屈服於人人過關的大清查,用消極抵抗來拒絕與殺人者合作。然而,只有極少數社會名流敢於挺身而出,而絕大多數精英們,包括那些積極參與八九運動的精英們,大都被恐怖壓彎的脊梁,要么逃亡和被捕,要么靠出賣良知過關,至多是保持沉默。被奉為中國知識界良心的巴金在哪裡?那些曾經反對戒嚴的名流們在哪裡?各大學的校長、教授們在哪裡?
面對六四亡靈,這種人性的貧血,不僅是政府的死不認錯,更是媒體和知識界的萬馬齊喑,是有地位有影響的社會名流的普遍沉默。恐怖的大屠殺和人人過關的大清查,拷問出中國精英們的“小”來,他們最缺少的,不是知識積累和社會名譽,也不是對醒目的常識性罪惡的判斷混亂,而是在大恐怖面前的堅定的道義立場和良知勇氣。
而極少數敢於繼續質疑六四定性的著名知識人,像丁子霖、鮑彤、吳祖光、李慎之和蔣彥永等良知者所得到的同情和支持,大多是盜賊般的偷偷摸摸的耳語。而一個只要求虛偽的表態式效忠的政權,根本不在乎私人飯局上的和居家客廳中的罵娘。
六四後,從中國整體精神氛圍上看,對民間的自發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傷害之慘烈,無過於在中共的野蠻大屠殺面前,社會的名流們和精英們的自私懦弱;無過於在隨之而來的權力市場化和權貴私有化的過程中,面對特權階層對社會財富的肆無忌憚的掠奪,精英群體本身的媚權媚錢的傾向。正是由於精英階層的整體性懦弱,致使殺人者在壟斷權力和犬儒主義的庇護下,不但能夠輕易地逃避承擔罪責,而且可以繼續在權貴私有化中一夜暴富。
三、該怎樣安慰六四亡靈
如今,段昌隆的亡靈安葬在京郊的萬安公墓,就座落在他叔祖父段祺瑞墓的旁邊。祖孫兩代人的墓碑,銘刻著中國人所經歷的大半個世紀的苦難歷程。我想,親歷過兩次屠殺的祖孫兩代的亡靈,也決不會安眠:叔祖父的亡靈,是否會反思軍閥政治給中國帶來的災難?是否至今還在懺悔當年的屠殺?而侄孫的亡靈,在封喉的制度下,已經等待了漫長的十五年之後,一定還在頑強地控訴著暴政的屠殺。在這種來自墳墓中的傾訴面前,劊子手必須知罪並接受法律的審判,六四大屠殺的倖存者理應打破沉默,用頑強的民間記憶來為亡靈申訴,直到歷史真相得以還原、公正得以伸張。
現在,提起周作人,國人大都知道他是“漢奸”,但很少有人知道“三·一八慘案”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他的悲憤和良知決不次於其兄魯迅。慘案發生後的半個月裡,周作人就寫下過六篇譴責北洋政府的檄文,參加了多項要求懲辦劊子手、為死者討還公正和補償的社會性活動。周作人還屬於極少數對慘案難以釋懷的知識份子,在慘案發生的兩個月後,他又接連寫下過《閒話四則》(5月24日)、《死法》(5月31日) ,百日祭文《六月二十八日》。在1928年國民黨屠殺革命青年時,他又寫下《“三·一八”的死者》;在慘案過去了二十年後的1945年3月18日的日記裡,他寫下過揪心的回憶文字:“'三一八'的第二天,下著小雪,鐵獅子廣場上還躺著好些屍體,身上蓋著一層薄雪……。”當歷史進入了毛澤東時代,就在另一場屠戮生命及人性的大悲劇——文革——即將開始的1966年3月18日,也就是距“三·一八慘案”的第四十個祭日里,周作人在日記裡感嘆道:“今日是'三一八'紀念,倏忽已是四十年,現在記憶的人,已寥若晨星矣。”
而在當下中國的知識群體中,對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的六四慘案,又有幾人能夠堅守類似周作人的記憶。
我們這代人,大都熟悉魯迅的名句:“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卻陌生於魯迅在評論罪惡時的另一句話:“拖欠得愈久,就要付出更大的利息”。六四大屠殺,已經過去十五年了,難道我們這個民族虧欠亡靈的“利息”還不夠大嗎?難道我們真要讓遺忘和冷漠毒化靈魂,讓虧欠的“利息”繼續成倍成倍地積累嗎?
固然,大陸民間的力量還相對弱小,現在還無法改變獨裁者的自私和冷血,但是,對政權而言,中共在用刺刀戳穿了年輕的身體的同時,刺刀尖也翻轉地刺向政權合法性的心臟。野蠻鎮壓,仍然是中共政權不能不掩蓋而又無法掩蓋的致命傷,持續的陣發性抽搐令這個表面穩定的政權充滿了“亡黨”的恐懼;對民間而言,年輕的血,仍然是自下而上推動政治改革的最大道義資源。民間,特別是自稱堅守民間立場的社會名流們,起碼可以要求自律,堅守住做人的底線,象珍惜自己的名譽那樣,珍惜用諸多年輕的生命換來的道義資源——民間向獨裁抗爭的僅有的資源。
中國人不會忘記,全世界也不會忘記,在天安門附近的長安街上,一位青年隻身擋坦克的畫面,它已經是廣為人知的最具象徵意義的六四形象。直到今天,這個畫面還會不時地出現在世界各地的媒體上和公益廣告中。就在前不久,大陸央視5頻道轉播北美職業球賽時,畫面上赫然出現這一六四形象:一邊是碾過長安街的坦克鋼鐵長龍,激起世界性的人神共憤;一邊是手無寸鐵的青年攔截坦克的隻身血肉,感動過整個世界的抗暴英雄。
以丁子霖女士為代表的“天安門母親”,已經頑強抗爭了十幾年;蔣彥永大夫在不久前也勇敢地站出來,以他的親歷見證歷史和呼喚正義。難道這些公開表達自己良知的行為,對那些珍惜社會聲譽的精英們,還構不不成一種道義壓力嗎?對沉默了十五年的大多數還構不成一種道義感召嗎?面對一無所有的、甚至其所得只有負數的受難者,難道就不肯付出一點兒博愛之心、養成一種平等之懷和正義之氣,為他們爭取本來應該屬於他們的公道嗎?也為自己爭得本應具有的做人尊嚴嗎?!
六四後,說當代國人不知恥辱地苟且偷生,一點也不過分。十五年了,奔小康的熱情已經消解掉恥辱感,未泯的良心也在過久的沉默中逐漸失血,還會想到六四亡靈的人,意識到良心虧欠的人,似乎越來越少。特別是精英們,在權力、金錢和知識的一體化結盟中,活得體面而滋潤,肚皮的凸起和靈魂的干癟,構成當代中國精英的標準形象。
當我們在夜深人靜單獨面對自己的靈魂時,還有沒有來自內心深處的疼痛和道義上的負罪感?有沒有發現自己的懦弱、自私、謊言和無恥。要是有,那麼六四大悲劇還留下了點兒什麼;要是沒有,那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承認,提起六四,大多數精英都有不同於官方定性的想法,也可以稱之為良心未泯,然而,當未泯的良心得不到勇氣的支持,也就只能以沉默來逃避,並自編出一套理由來為沈默辯護,以求得內心的安寧。社會名流們為沈默辯護的通常說辭是:“對中國的改革,不光要有激情,更要有理智。中國的事情急不得,欲速則不達,要等待時機,到時候我一定會說,但不是現在,現在還不是公開打出六四牌的時候,也就不是公開說話的最佳時機。”
悠久的士大夫傳統中,那種“殺身成仁”的殉道勇氣消失殆盡,而優雅瀟灑的明哲保身卻一代代發揚光大:遇明主逢盛世則顯,而遇昏君遭亂世則隱。多麼機智的計算,亡靈們的血變成了何時出手才最有利的政治王牌。
於是,在中共政權受到世界性強烈譴責時,也是大陸民間發出強大聲音的最好時機,他們不說話,要等到最恐怖的逮捕、清查和審判過後,看看鄧小平的進一步動作再說,一晃就是兩年。等到92年南巡了,他們又說:只要鄧在,說了也沒用,要等鄧小平死後再說,一等又是五年。等鄧小平死了,中共第三代接班已成定局了,他們又說還要等等,看看第三代究竟想幹什麼再說;第三代接班後有半年小陽春,他們剛想開口吶喊,接下來是鎮壓民主黨和法輪功的肅殺之秋,他們又趕緊收聲,私下說第三代沒戲,說了也沒用,再等等,等到第三代下台再說,一等又是七年;等到第三代下台了,李鵬全退了,與六四毫無瓜葛的胡溫上台了,他們又說六四的受益者江澤民還握有槍桿子,胡溫仍然受到很大的製肘,胡溫究竟想幹什麼、能幹什麼,目前還不明朗,還要再等等,等到江澤民徹底退休的17大再說……
就這樣,在“等等、看看、再說”的延宕中,十五年已經過去了,無所作為的犬儒化生存,就在對最佳時機的等待中怡然自得。然而,就算至今仍然良心未泯,但如此觀望的沉默何時是盡頭?莫非要沉默到地老天荒,讓良心在壓抑中老死!莫非一定要等到搭便車的最好時機,才肯讓未泯的良心重見天日!
正是精英們的勇氣匱乏,才導致民間壓力的匱乏,才成全了獨裁政權的野蠻、謊言和穩定。
最後,我想重複自己在《讓你的良知被人看到——有感於蔣彥永先生為六四正名》一文中的想法:放棄私下的竊竊耳語,而公開說出你的六四親歷和你對六四的內心評價。因為,對於只有經由公開討論才能辨別是非善惡的重大公共事件來說,私人耳語並不比沉默更有價值,久而久之,還很容易墮入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犬儒人格。如果說,在事關法律正義的司法審判中,看得見的正義才是正義,那麼,在事關重大公益的公共討論中,看得見的良知才是良知。
對於六四,不能公開的祭奠無法安慰亡靈,偷偷摸摸的同情沒有道義力量,因為劊子手從不怕私人飯局上的詛咒。公開你的良知,讓墳墓的訴說通過公開良知公諸於世,亡靈們才能得到些許安慰。公開你的良知,讓獨裁者感到民間的勇氣!讓這個反人性制度淹沒在民間良知的洪流中。
苦難,固然是荼毒生命和人性的劊子手,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講,苦難也是一種資源,一個拒絕遺忘和肯於自省的個人或民族,就能夠把苦難變成提升靈魂的財富。讓我們這個充滿苦難的民族,感到恥辱和負罪、感到痛加反省的必要;在反省中、懺悔中得到清明的理性和無畏的勇氣,學會去平等地關心具體人和普通人的苦難,學會做一個有尊嚴有高貴人性的人,為根絕苦難的重演而憤起抗掙。
2004年3月22日於北京家中
(一青編輯)
肥皂箱上竟無《言論自由》寧非21世紀台灣怪談?
掛羊頭賣狗肉的XX勾當 可以休矣!
企圖藉勢藉端壓迫別人妥協或低頭的人 令人心寒與不齒!
(詳見http://blog.udn.com/ray35/450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