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這次讓我們來談論一下，中國著名盲人維權人士陳光誠出走美國大使館事件。

這個事件在最近一這星期的發展可謂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充滿了戲劇性。由於在長時間信息封鎖的環境下，還是有很多的聽眾朋友不瞭解陳光誠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在做什麼。

陳光誠本來只是一個普通農民，他居住在山東省臨沂市東師古村。但是由於當地的官員野蠻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強迫婦女墮胎，製造了很多慘劇。陳光誠作為比較有社會正義感的人士，他就自學法律，幫助當地農民在計劃生育上維權。

由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是有上級撥款的，是當地的政府的一個財政收入來源，就是說與當地很多官員個人有切身的經濟利益捲入其中，那麼他們就覺得陳光誠的所作所為對他們的利益構成了損害，於是就打擊陳光誠。

陳光誠曾在2006年期間，被以破壞公物的罪名被判刑入獄四年，2010年的下半年，本來已經出獄了，出獄之後，當地政府仍然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仍然把他軟禁在家。而且他的家人，妻子、母親都一同被軟禁，他的小女兒都不能上學，面臨這樣一個情況。他的人身安全，他的行動自由都受到了很大的威脅。

那麼就有很多網友，就發起了探望陳光誠運動。各地維權人士，包括有海外的知名人士來探望陳光誠。而在陳光誠居住的東師古村呢，當地政府就搞了上百人把村子包圍起來，在交通要道都布上卡哨，而且有密集的巡邏，阻擋人們去接觸陳光誠，同時也阻擋外國媒體去接觸陳光誠，包括國際媒體CNN, 法新社，德國的媒體，以色列的媒體，他們都遭到了暴力驅趕。包括當時正在中國拍片的美國影星貝爾，他也曾探望陳光誠，結果也遭到暴力驅趕。

美國國會眾議院史密斯為代表的幾位眾議員也關注這個事情，他們希望取得簽證到中國來看望陳光誠，結果也被中共駐華盛頓的大使館拒簽了，所以這個事情，持續的事情很長，軟禁陳光誠，影響面非常廣。那麼陳光誠也就成了中國著名的維權人士，在國際上聲望與艾未未相當。但是在中國國內，由於信息的封鎖，很多人不知道他。

4月27號這一天傳出一個很驚人的消息，說陳光誠逃脫了對他的軟禁，逃脫了對他的封堵，到了北京，而且在他的朋友的幫助下，進入了美國駐中國大使館。這是繼今年二月份王立軍出逃成都美領館以後又一次震驚中外影響非常大、非常深遠的出走事件。接下來幾天，國際媒體就都把目光投到陳光誠身上，集中到他的路該怎麼走，他的人身安全該怎麼保障這樣的問題上來。

這個事件出現了突破性的進展首先是在5月2號，就是星期三，中美經過幾天談判之後，中共方面提出了幾項保證。這個保證包括為陳光誠列出幾個可選擇的地點，可選擇一個做為今後居住地，可以讓陳光誠進入大學攻讀法律專業。同時保障他的人身安全等等。在這幾項承諾的前提下，陳光誠便在美國大使駱家輝的陪同下走出了美國大使館，前往朝陽醫院就醫以及和他的妻子團聚。

但是隨後的幾個小時，情況又發生了戲劇的變化。一些外國媒體同陳光誠的接觸，還有陳光誠的友人和他接觸後，轉發出來的微博消息說，陳光誠對自己和他妻子的安全感到十分擔心。他發現進入醫院以後，情況沒像設想的那樣。美國使館官員陪同他進入醫院後就離開了，基本是他和他的妻子單獨呆在醫院裡邊。他感到他的安全再度受到威脅，他再度表示他希望離開中國。

接下來的一些事情也印證了一個說法，就是說，很可能中共當局對陳光誠的監視和軟禁並沒有解除。因為有外國記者說，在朝陽醫院門口仍然有重兵把守。而且江天勇律師——陳光誠的朋友，在去探望陳光誠的途中，被當地的國保擋回來，還對他進行拘禁和拷問，遭到毆打，以至於他的耳朵失聰，暫時聽不到聲音。這就說明陳光誠的人身自由仍然受到限制。

外國媒體給他打電話，不是都能打通。有的能打通，有的中間就斷掉了。而陳光誠的朋友想探望他，很多人受到干擾和阻止。所以陳光誠對自己和妻子的安全再度表示擔心。現在是在中美戰略經濟對話期間，如果美國人一走，特別是陳光誠出院後，離開北京之後，他的人身安全怎麼辦呢，所以他再度表示想離開中國。而且有消息說，陳光誠是在被威脅的情況下才離開使館的。因為有中共官員說如果他不離開，就要打死他的妻子。

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官員和陳光誠再度進行談話，美國國會也舉行了緊急聽證會。到了5月4號，有消息說，美國紐約大學給陳光誠提供獎學金，同時錄取了他。中共的外交部表示，陳光誠可以像其他公民一樣，出國求學。而且美國國務卿希拉裡克林頓也表示歡迎。就是說，中國方面會加速辦理、給陳光誠提供有效護照，辦理他出國的文件。而美國方面也會盡快給陳光誠和他的家人發放簽證。這就是這件事情到5月4號星期五這一天的進展。

在這個消息傳出前的一天，我本人在一篇分析文章中，專門談到了陳光誠出國避難的路該怎麼走，談到了幾種可行性，其中有一個談到了出國求學是目前一個比較現實的選擇。

當時的一個主要根據，是5月3號深夜，郭玉陝代表陳光誠發表了幾項聲明，在互聯網上貼出來。郭玉陝也是幫助陳光誠從山東東師古村逃出來的人之一。在這幾項聲明當中，其中提到了，陳光誠是有紐約大學的邀請涵，他想去美國旅遊一段時間再回國。但是如果是求學的話，那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短暫的訪問幾個月，而是持續更長的時間。通常，大學本科要四年的時間，美國碩士兩年。畢業取得學位後，他還可以在當地申請工作，從而長期居住美國。事實上他達到了避難的目的。

在當前情況下，如果美國政府再考慮給陳光誠提供外交庇護或政治庇護，用這樣的渠道護送陳光誠和家人離開中國，是有困難的。因為5月2號之前的談判，中美方面達成協議，中共方面是做出幾項承諾，保障安全，而且美國政府也接受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政府再安排陳光誠政治避難，就相當於在外交上給中共一個很大的羞辱。就是說我完全不相信你能保證陳光誠的承諾會兌現。從外交上就是一個很大的羞辱。

希拉裡．克林頓去北京參加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之前，美國的官方也反覆說中美之間要建立戰略互信。那假如說，在中方給出了承諾的前提下，美國又接納了陳光誠政治避難的請求的話，那就相當於美國宣佈對中共不信任，而中共方面就可以順水推舟，把破壞互信的責任完全推給美國政府。這對美國政府來講，用政治庇護外交庇護的渠道安排陳光誠出國是有難度的。除非美國政府完全確信，這幾項安全承諾並沒有得到實施，或者被破壞了，他才會重新考慮接納陳光誠的政治庇護，美國政府大概是遵照這樣一個程序。

所以我想，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5月2號之前的談判。這裡面就涉及一個問題，就是美國政府是否守住了一個底線，實踐了他保護人權的承諾。陳光誠去美國求學，他最終是達到了保障他人身安全的目的的。但是他算是曲線避難，對於中美雙方，這也避免了政治避難的話題，或是人權上的尖銳話題，雙方也都能找一個台階下得來。但是他算是曲線避難。

遺憾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美國政府是失去了一次在全世界去彰顯他道德高度的機會。所以這就涉及到美國政府在陳光誠事件的處理過程中的表現，是引起了很多非議。

有西方媒體報道，陳光誠是在使館官員的誘導下離開了大使館，當然美國政府對此表示否認。陳光誠本人也表示，他並不抱怨美國政府，並不抱怨大使館。我想從他的立場講，這樣講是完全能理解的，因為畢竟是大使館接納了他，並給他很多幫助。所以他也不能夠自己站出來指責美國使館。但是卻是有許多西方媒體報導，說陳光誠是在美國使館的壓力下甚至是誤導下離開的。而且使館官員也沒有對他講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沒有告訴他，到達醫院以後，使館官員會離開。對於這些指控，美國政府是否認的。只是美國國內的媒體不依不饒，像CNN，甚至非常尖銳的指責奧巴馬，說他是背叛了中國的英雄。他用了「背叛」這樣的字眼，就很嚴重了。

那麼對待這些質疑，我們是怎麼看的呢。首先我認為，客觀的說，美國政府的干預，肯定是起到了非常實際的作用。他的干預或不干預，對陳光誠的處境來講，肯定會有不同。由於有美國政府的干預，陳光誠脫險在望了。最起碼到星期五這一天，他有希望很快就要離開中國了。而且對中國的維權運動也能起到一個正面作用。但是這裡面有個預期的問題。美國政府他確實發揮了正面作用。但是他的具體表現與人們對他的期待仍然有差距，這個也是事實。

我個人相信，陳光誠一開始是不想離開中國的，他從5月2號進入朝陽醫院以後，他發現情況很危險，他在幾個小時之內改變了主意，希望離開中國。這就是說是5月2號之前的談判，美國政府到底盡了多大的努力來確保陳光誠走出使館的安全，這就比較令人懷疑。也就是說，假如說，對他安全的承諾切實得到保障了，那陳光誠到了朝陽醫院後，應該感到他的環境是比較安全的，不會立刻改變主意。中共方面是給出了幾項承諾，美國也接受下來了，對此，有些媒體就認為美國政府在這個問題上是過於草率了。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沒有看到美國政府提出並建立了怎樣的渠道來監督這些承諾被切實的履行。儘管我們知道，中共可以用主權的理由來拒絕國際的監督，說陳光誠是我國公民，我保護我本國公民，你外國人管不著。但是他雖然可以用這樣的理由，但美國並不是沒有辦法，並不是沒有權利。比如說，賴昌星去年就被引渡回中國。賴昌星也是中國公民，但是根據之前與加拿大政府達成的協議，加拿大官員就能夠旁聽對賴昌星的聆訊，能夠定期探望賴昌星，也能夠詢問中國政府，以保證賴昌星的人身安全，這是一個例子。

另外過去十多年了，中共也一直將鎮壓法輪功當成他的一個所謂的內政。但是仍然有不少國家和國際機構發表聲明，要求中共停止鎮壓法輪功成員，而且也有成功營救出國的個案。其中，加拿大營救的最多，一共營救了32個人。所以我的意思是說，美國如果做為世界上第一強國，加拿大都能做到一些事情，那我們有理由預期美國會做的更多。用外交語言來講，美國應該有更多槓桿，有更多的傳導方式來影響中國，而中共也確是在很多方面有求於美國。如果美國非常堅持的話，我想在5月2號之前的談判就能夠給中共當局施加足夠大的壓力，今天這個結果可能會比現在要好很多。那麼我想，有這樣的預期是很現實的。

所以關鍵還在於美國政府自己的選擇。就是美國政府他對事件的優先順序是怎麼理解的。他是選擇人權的承諾，這個理念更加重要，還是本屆政府當前的一些需要更加重要。當然我本人能夠理解，政治人物的一些現實壓力，比如在伊朗核問題上，在朝鮮核問題上，在敘利亞危機這些國際事務上，本屆美國政府需要北京的合作。在地區安全和貿易、匯率問題上，也有一些現實利益，要和北京磋商。但是我想做為一個政治家，如果他想青史留名的話，他會把更多的精力，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為國家和民族去謀取長遠利益這一點上。守護人權，它不是一個口號，也不是一個虛幻的理念。他是美國國際聲譽的一個主要來源，是它能夠取得當今國際地位的一個重要原因。

有些人不是太理解，說美國為什麼這麼強大，為什麼能夠一呼百應，難道就是他國力這麼強大嗎？當然美國的經濟軍事力量非常強大是一個原因，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是你要能夠提出有號召性的，讓別人能夠信服的一個理念，就像一個旗幟。

就像中國春秋時期，春秋五霸之一齊桓公。他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開創一代霸業。但是齊桓公要成為霸主，你不能單靠齊國兵強馬壯就可以的，你要有道德的至高點，你要提出有感召力號召力的綱領出來。齊桓公提出什麼？他提出的是尊王壤夷。

而今天世界，民主人權是世界的潮流。美國一直高舉民主人權的大旗，也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點，就是有道嘛，背離這個信念而行的就是無道了。有道伐無道，它就有國際聲望。人權這個核心理念，是美國今天能夠取得擁有當今國際地位的重要原因。因此也就是美國最重要的無形戰略資產，也是他的核心國家利益，如果在這個問題上削弱了，或者認為它不緊迫，人權問題重要，但是不緊迫，他把事關國家長遠的問題放在次要位置，讓位於一些眼下的交易，那是非常不明智的。

現在我們看到美國國會對此的不滿的。如果這個情況再持續下去，如果連續幾屆政府都這樣做的話，人們就會懷疑，政府是否在按照他所宣誓的原則在行事，你是不是說到做到了，甚至有人懷疑到這些原則本身是不是虛偽的。那如果是這樣的話，它就代表著一個國家的精神流失了，這對一個國家的內傷是非常大的。我們知道，政府是在行使公權利，所以政府的道德操守事關人們對這個國家理念能不能堅定不動搖。假如說，我們對這個國家的理念，對這個國家的立國的基本精神，這個信心都動搖了，那整個社會的信任鏈條就會被迫壞了，國家的根本就都會動搖了。

但是現實中，具體的利益總是擱置在眼下讓人放不下。對於具體的政治人物，他可能有這樣的考慮，我就算堅定的守住人權這個理念，但是我的經濟問題不解決，失業率居高不下，那大家也不會投我的票的。這個問題很現實，所以對他來講，可能改善就業、改善經濟更迫切一些。

那這兩者當中，是否就真的存在矛盾呢，也就是說，堅持人權和與中國發展經濟，是不是互相矛盾的關係。從我個人來講，我從來沒有看到這種矛盾存在過。為啥呢，因為中共官員在進行經濟決策時，是非常清楚它最大的利益在哪裡。你美國你再批評中共殘害人權，再批評中共的人權狀況，不管你怎麼批評，美國也是中國最大的投資來源地和貿易出口國。從貨幣結算來講，歐元區，歐盟是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但是歐盟是若干國家組成的。單個國家來講，美國仍然是中國大陸最大的出口市場。《環球時報》再怎麼攻擊西方，你中國大陸的投資仍然是流往西方。

有人說，現在中國在第三世界國家投資也很多，投資一些基礎設施建設，能源開發，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因為中共的官員也知道他們的投資需要在一個民主的法治的環境下才安全的。在一個制度健全的環境下，對他自己的資本才是安全有利的。你說你要投資到北韓，投資到北朝鮮去，哪天金正恩要是一聲令下，把你所有中資企業全部給你沒收了，是完全可能的，他只要不高興了就可以這麼做。但是在民主法治的環境，在制度健全的環境下，你的投資才是有保障的，才是安全的。

那中國的外匯儲備主要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的，大家都知道吧，以美元資產的形式存在嘛。有消息說美國的國債佔了中國3萬億外匯儲備中很大的一部分，單美國國債就有七千多億美元。那你說，中共當局那麼支持敘利亞，它幹嘛不買敘利亞的國債呢，它跟俄羅斯關係這麼好，它幹嘛不買俄羅斯的國債呢，它也可以買北韓的國債呢，所以中共的官員在做經濟決策的時候，是非常清楚他們的利益是在哪裡的。你美國批不批評中共，他大部分的資產還是要往西方國家流動的。所以美國官員在和中共打交道上，在經濟問題上，的確是沒什麼可怕的。

今天的中共無非也就是拿些經濟利益來威脅西方國家，要知道當初裡根總統他抨擊蘇聯人權的時候，那蘇聯的《真理報》就是威脅要打核戰爭，那個問題可嚴重得多。所以我覺得奧巴馬總統比起裡根總統，面臨的環境要寬鬆的太多了。他更有理由做出符合美國根本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選擇。做出選擇實踐美國的這個歷史使命。就像我們前面所說的，當人們對國家的根本理念都產生懷疑，這才是大問題。就是一個國家精神的流失才是一個國家由勝轉衰的一個轉折點。這種信任的流失我們在中國已經看到了，現在中國政府的公信力幾乎是零。所以我想，美國政府它不應該去步這個後塵，他應該去堅守自己的原則，堅持正確的選擇。

在中國古代，孔子提出一個國家要長治久安，保證強大有三個要素。要足食，足兵，足信。就是經濟上要有保障，經濟強大叫足食，糧食儲備要豐富。國防上強大叫足兵。最後是足信。就是整個社會維持一個高度的信任感，其實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人民對政府的信任這三點。

當時子貢就問孔子，如果從這三個裡面拿掉一個，挑兩個重要的出來，可以去掉哪個呢？孔子說可以去兵。就是說三個裡邊一定要拿掉一個的話，可以把國防這個條件拿掉，但是要足食，足信。那子貢又問，如果剩下兩個裡面要挑一個最重要的出來，那挑哪個呢。當然孔子沒有說經濟不重要，但孔子說這麼一句話：「人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信任，社會信任鏈條斷掉了，那就整個社會就完了。個人總是要死的，但是民無信不立。一個國家的基本理念，國家的精神，國家的理念和原則是維繫這個社會的一個最根本的紐帶。所以我想在國際交往當中，西方國家的政府也應該是清楚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