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懋《秋舸聚飲圖》
誰在深山更深處?自然是隱士了。
香港匯報報刊文稱,說起中國的隱士,似乎陶淵明當排第一,就像元曲裡說的:『……盡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見?至今寂寞彭澤縣。』就連一向看不起隱士的魯迅先生也說『陶淵明先生是我們中國赫赫有名的大隱』。但我卻不以為然。陶翁二十多歲時開始出仕,之後時仕時隱,隱隱仕仕,且做的都是些小官。四十一歲時還出任彭澤縣的縣令,想想還是不爽,於是謝任,自此徹底歸隱田園。做官做到老年纔歸隱,能算得上第一隱士嗎?陶翁有如此美名,皆源於他那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及《歸去來辭》太有名了。
另一位有些名氣的隱士是宋代的林逋。林先生倒是未曾做過官,當然他是不屑做官,一個人在杭州的小孤山上種梅養鶴。攬清風賞明月,寵『梅妻』護『鶴子』,水清淺處疏影橫斜,月黃昏時暗香浮動。觀庭前花開花落,看天外雲卷雲舒,活脫脫一個神仙。只可惜他隱的不是地方,隱在『暖風熏得游人醉』的杭州,能隱得住嗎?越隱名氣越大,越隱拜訪的人越多,最後連皇帝都知道了他,在他死後,贈給他個謚號『和靖先生』,試想,有哪個隱士能像林先生『隱』得這樣轟動?
隱士大都先仕而後隱,不然百姓一個,已落至塵埃,何須去隱?但凡做隱士的男人當初沒有不想『仕』的,因為『仕』在當時是體現人生價值的唯一途徑。想當年姜老太公,七八十了還沒有放棄這個追求,天天提溜個漁杆到渭水邊琢磨事。還別說,最終還真『釣』出了一番功名。
唐代山水詩派的大腕孟浩然,剛出道時很清高,就想一生做個『隱士』,漫游江河,放情山水。但隱著隱著隱不住了。三十六歲時到洛陽求仕,『居三年無所得』。四十歲時,到長安應試,『考試落第,繼續謀求仕進』。『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羡魚情。』這首《臨洞庭》是他獻給張九齡的一首『入仕』的『敲門磚』。雖然詩的後幾句有些露骨和肉麻,但『敲門磚』都能弄得如此氣勢磅礡,不讓老孟當官天理不容,可他最終也沒有實現自己的夙願。
明代的唐寅,科考遭冤,從此便與官場無緣。二十多歲就對人生有了徹悟:『……世上錢多賺不盡,朝裡官多做不了。官大錢多心轉懮,落得自家頭白早……』由此他便給自己的人生定了位: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閑來就寫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唐寅三十六歲時搬進了桃花塢,從此他在『桃花塢裡桃花庵』,成了『桃花庵裡桃花仙』。『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在花下眠』。『別人笑我忒瘋顛,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這時的唐寅可以說把花花世界看了個透,按說對名利二字應該很漠然了。但不然,這時皇帝的一個叔叔—一個想陰謀篡權的王爺的一聲召喚,他還是別妻棄女一路奔波投靠了王爺。本來想撈個一官半職,沒想到王爺只是讓他當『毛延壽』—為送給皇帝的美女們畫像。後來王爺事發,唐寅差點受到牽連,九死一生纔逃回桃花塢。這時他纔算徹底死了『功名』之心。他去世時的『絕筆詩』可謂大氣:人生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唐寅一生雖然形式上沒有『隱』,但如果不是『晚節』上的那點瑕疵,倒真不失為一大隱士。
那麼,究竟有沒有真正的隱士呢?當然有,在哪呢?在深山更深處,真正的隱士就是那些『隱於野』的『小隱』。你看—『漁得魚心滿願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個罷了釣竿,一個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兩個不識字的漁樵士大夫,他兩個笑加加地談今論古。』果真漁、樵二大夫不識字嗎?不是,要不怎麼會談今論古。他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是不屑,他們只想『雨來分畦種瓜,旱來引水澆麻』,『閑來幾句漁樵話,困了一枕葫蘆架』,『蓑笠綸竿釣今古,一任他斜風細雨』,這,纔是真正的隱士。真正的隱士隱得很深,所以沒有多少故事流傳。
文章最後稱,當然,真正的隱士不多,他們都在深山更深處,他們都生長在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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