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僧傳卷第二
宋左街天壽寺通慧大師賜紫沙門賛寧等奉 勅撰
唐洛京聖善寺善無畏傳(達摩掬多)
釋善無畏。本中印度人也。釋迦如來季父甘露飯王之後。梵名戍婆掲羅僧訶。華言淨師子。義翻爲善無畏。一云輸波迦羅。此名無畏。亦義翻也。
其先自中天竺。因國難分王烏荼。父曰佛手王。以畏生有神姿宿齎徳藝故歴試焉。十歳統戎。十三嗣位。得軍民之情。昆弟嫉能稱兵構亂。鬩牆斯甚。薄伐臨戎。流矢及身掉輪傷頂。天倫既敗軍法宜誅。大義滅親忍而曲赦。乃抆涙白母。及告群臣曰。向者親征恩已斷矣。今欲讓國全其義焉。因致位於兄固求入道。母哀許之。密與傳國寶珠。猶諸侯之分器也。
南至海濱。遇殊勝招提得法華三昧。聚沙爲塔。僅一萬所。黒蛇傷指。而無退息。復寄身商船往遊諸國。密修禪誦口放白光。無風三日舟行萬里。屬商人遇盜危於併命。畏恤其徒侶默諷眞言。七倶胝尊全現身相。群盜果爲他寇所殲。寇乃露罪歸依指蹤夷險。
尋越窮荒。又逾毒水纔至中天竺境。即遇其王。王之夫人乃畏之女兄也。因問捨位之由。稱歎不足。是日携手同歸。慈雲布陰一境丕變。
畏風儀爽俊聰叡超群。解究五乘道該三學。總持禪觀妙達其源。藝術伎能悉聞精練。初詣那爛陀寺。此云施無厭也。像法之泉源衆聖之會府。畏乃捨傳國寶珠瑩于大像之額。晝如月魄夜若曦輪焉。寺有達摩掬多者。掌定門之祕鑰。佩如來之密印。顏如四十許。其實八百歳也。玄奘三藏昔曾見之。畏投身接足。奉爲本師。
一日侍食之次。旁有一僧。震旦人也。畏見其鉢中見油餌尚溫粟飯猶暖。愕而歎曰。東國去此十萬餘里。是彼朝熟而返也。掬多曰。汝能不言眞可學焉。後乃授畏總持瑜伽三密教也。龍神圍遶森在目前。其諸印契一時頓受。即日灌頂爲人天師。稱曰三藏。夫三藏之義者。則内爲戒定慧。外爲經律論。以陀羅尼。總攝之也。陀羅尼者。是菩提速疾之輪。解脱吉祥之海。三世諸佛生於此門。慧照所傳一燈而已。根殊性異燈亦無邊。由是有百億釋迦微塵三昧。菩薩以綱總攝於諸定。頓升階位隣於大覺。此其旨也。
于時畏周行大荒遍禮聖迹。不憚艱險。凡所履處皆三返焉。又入雞足山爲迦葉剃頭。受觀音摩頂。甞結夏於靈鷲。有猛獸前導。深入山穴。穴明如晝見牟尼像。左右侍者如生焉。時中印度大旱。請畏求雨。俄見觀音在日輪中手執軍持注水於地。時衆欣感得未曾有。復鍛金如貝葉寫大般若經。鎔中金爲窣覩波。等佛身量焉。母以畏遊方日久。謂爲已歿。旦夕泣涙而喪其明。洎附信問安。朗然如故。
五天之境自佛滅後外道崢嶸。九十六宗各專其見。畏皆隨所執破滯析疑。解邪縛於心門。捨迷津於覺路。法雲大小而均澤。定水方圓而任器。仆異學之旗鼓。建心王之勝幢。使彼以念制狂即身觀佛。掬多曰。善男子。汝與震旦有縁。今可行矣。畏乃頂辭而去。
至迦濕彌羅國。薄暮次河。而無橋梁。畏浮空以濟。一日受請於長者家。俄有羅漢。降曰。我小乘之人。大徳是登地菩薩。乃讓席推尊。畏施之以名衣。升空而去。畏復至烏萇國。有白鼠馴遶日獻金錢。講毘盧於突厥之庭。安禪定於可敦之樹。法爲金字列在空中。時突厥宮人以手按乳。乳爲三道飛注畏口。畏乃合掌端容曰。我前生之母也。又途中遭寇擧刃三斫而肢體無傷。揮劍者唯聞銅聲而已。
前登雪山大池。畏不悆。掬多自空而至曰。菩薩身同世間不捨生死。汝久離相寧有病耶。言訖沖天。畏洗然而愈。路出吐蕃。與商旅同次。胡人貪貨率衆合圍。畏密運心印而蕃豪請罪。至大唐西境夜有神人曰。此東非弟子界也。文殊師利實護神州。禮足而滅。此亦猶迦毘羅神送連眉也。
畏以駝負經至西州渉于河。龍陷駝足沒于泉下。畏亦入泉三日。止住龍宮宣揚法化。開悟甚衆。及牽駝出岸。經無沾濕焉。
初畏途過北印度境。而聲譽已達中國。睿宗乃詔若那及將軍史獻。出玉門塞表以候來儀。開元初。玄宗夢與眞僧相見。姿状非常。躬御丹青寫之殿壁。及畏至此與夢合符。帝悦有縁。飾内道場尊爲教主。自寧薛王已降皆跪席捧器焉。賓大士於天宮。接梵於帝座。禮國師以廣成之道。致人主於如來之乘。巍巍法門於斯爲盛。
時有術士。握鬼神之契。參變化之功。承詔御前角其神異。畏恬然不動。而術者手足無所施矣。開元四年丙辰。齎梵夾始屆長安。勅於興福寺南院安置。續宣住西明寺。問勞重疊錫貺異常。
至五年丁巳。奉詔於菩提院翻譯。畏奏請名僧同參華梵。開題先譯虚空藏求聞持法一卷。沙門悉達譯語。無著筆受綴文。繕寫進内。帝深加賞歎。有勅畏所將到梵本並令進上。
昔有沙門無行西遊天竺。學畢言歸。方及北印不幸而卒。其所獲夾葉悉在京都華嚴寺中。畏與一行禪師。於彼選得數本。並總持妙門。先所未譯。十二年隨駕入洛。復奉詔於福先寺譯大毘盧遮那經。其經具足梵文有十萬頌。畏所出者撮其要耳。曰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七卷。沙門寶月譯語。一行筆受刪綴辭理。文質相半。妙諧深趣。上符佛意下契根縁。利益要門斯文爲最。又出蘇婆呼童子經三卷。蘇悉地掲羅經三卷。二經具足呪毘柰耶也。即祕密禁戒焉。若未曾入曼荼羅者。不合輒讀誦。猶未受具人盜聽戒律也。所出虚空藏菩薩能滿諸願最勝心陀羅尼求聞持法一卷。即金剛頂梵本經成就一切義圖略譯少分耳。
畏性愛恬簡靜慮怡神。時開禪觀奬勸初學。奉儀形者蓮華敷於眼界。禀言説者甘露潤於心田。超然覺明日有人矣。法侶請謁。唯尊奉長老寶思惟三藏而已。此外皆行門人之禮焉。一行禪師者。帝王宗重時賢所歸。定慧之餘陰陽之妙。有所未決亦咨禀而後行。
畏甞於本院鑄銅爲塔。手成模範。妙出人天。寺衆以銷治至廣庭除深隘。慮風至火盛災延寶坊。畏笑曰。無苦自當知也。鼓鑄之日。果大雪蔽空。霧塔出罏瑞花飄席。衆皆稱歎焉。
又屬暑天亢旱。帝遣中官高力士。疾召畏祈雨。畏曰。今旱數當然也。若苦召龍致雨。必暴適足所損。不可爲也。帝強之曰。人苦暑病矣。雖風雷亦足快意。辭不獲已。有司爲陳請雨具。幡幢螺鈸備焉。畏笑曰。斯不足以致雨。急撤之。乃盛一鉢水以小刀攪之。梵言數百。呪之須臾有物如龍。其大如指。赤色矯首瞰水面復潜于鉢底。畏且攪且呪。頃之有白氣自鉢而興。逕上數尺。稍稍引去。畏謂力士曰。亟去雨至矣。力士馳去。迴顧見白氣疾旋自講堂而西。若一匹素翻空而上。既而昏霾大風震電。力士纔及天津橋。風雨隨馬而驟。街中大樹多拔焉。力士入奏。而衣盡霑濕矣。帝稽首迎畏。再三致謝。
又邙山有巨蛇畏見之歎曰。欲決瀦洛陽城耶。以天竺語呪數百聲。不日蛇死。乃安祿山陷洛陽之兆也。一説畏曾寓西明道宣律師房。示爲麁相。宣頗嫌鄙之。至中夜宣捫蝨投于地。畏連呼律師撲死佛子。宣方知是大菩薩。詰旦攝衣作禮焉。若觀此説。宣滅至開元中僅五十載矣。如畏出沒無常。非人之所測也。
二十年求還西域。優詔不許。二十三年乙亥十月七日。右脅累足奄然而化。享齡九十九。僧臘八十。法侶淒涼皇心震悼。贈鴻臚卿。遣鴻臚丞李現具威儀。賓律師護喪事。二十八年十月三日。葬於龍門西山廣化寺之庭焉。定慧所熏全身不壞。會葬之日涕泗傾都。山川變色。僧俗弟子寶畏禪師明畏禪師滎陽鄭氏琅邪王氏痛其安仰如喪考妣焉。
乾元之初唐風再振。二禪師刻偈。諸信士營龕。弟子舍于旁。有同孔墓之戀。
今觀畏之遺形漸加縮小。黒皮隱隱骨其露焉。累朝旱澇皆就祈請。徴驗隨生且多檀施。錦繍巾帊覆之如偃息耳。毎一出龕置于低榻香汁浴之。洛中豪右爭施彈帊淨巾澡豆以資浴事。上禳禱多遣使臣往加供施。必稱心願焉
(大正50,p71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