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現在多少已經有點了解他為何會給自己取名為風魔;這兩個字可以說是他自暴自棄、但也是他睥睨世間的表現。
魔者,正耶邪耶?是耶非耶?
魔者,非正非邪、亦正亦邪。
但她絕不認同他的觀點,而承認自己是『雨魔』;她只想當一個平凡的女孩,只是一個跟其他人有點不同的女孩罷了。
這就是她和他最大的不同點。
所以她選擇一所普通大學就讀,然後當一個普通職員;而他則選擇遠赴非洲、美洲、苗疆等巫蠱之地,學習千百種殺人於無形的技巧。
他的邏輯是如果有人願意重金買另一個人的命,就表示那個人有被人怨恨的理由,有該死的理由……。
他的世界裡,每一個人不是全然善、也非全然惡的……。
所以他選擇當一個飄泊的浪子、一個殺手。
顯而易見的,冰山是他手下唯一還活著的獵物。
但奇怪也在此,他為何要費功夫將昏迷的冰山劫走?
她順著霧珠的方向追蹤,到了一座茂林前,只見林裡林外煙霧繚繞,彷彿世外桃源一般的寧靜,靜得似乎連雀鳥都忘了要呼吸般。
茫然大霧給人寧靜安詳的錯覺,在霧濛濛的世界中看不清真象,一切都顯得有種朦朧的、超凡脫俗的美。
霧好像可以將所有醜惡的遮住,霧裡看花給人一種迷離的美感……。
不過,濃霧散去之後,那醜惡的現實卻更令人愀然。
她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找到了,因為那種不尋常的靜,連動物都知道要走避的氛圍,瀰漫整個茂林中。
她緩緩走入林中……也走入迷霧之中;濃深的迷霧裡,通常危險也潛伏其中,所以她越加小心翼翼。
忽然,她聽到隱隱約約的歌聲與口哨聲,是她記憶中風魔常吹的曲調,她微哂:
「你果然在此!」她的笑意更深,確定有他在,她就不用怕這附近會有毒蛇猛獸了。
因為,牠們聞到風魔的氣味,會逃得比飛還要快,還會恨不得多長隻腳。
動物的嗅覺若不夠靈敏,就很難在大自然中生存,而風魔身上危險的氣息,是連人類都可以察覺的,更何況是動物?
所以她也不費力找他了,她就站在原地,仰頭凝視霧白的空氣,果然沒過多久,她成功的吸引一朵雨雲出來,天空開始下起毛毛細雨。
沒一眨眼的工夫,風魔就一陣旋風似的出現在她眼前:
「果然是妳!快讓雨停,我妹很容易感冒。」
小雨笑著,朝天空打個響指,就像約好似的,雨腳倏忽便收了起來。
「妳越來越高竿啦!控制雨雲的能力還真駕輕就熟啊!」風魔打趣她,就像多年不見的好友。
「彼此彼此!」兩人也真的是多年不見,但要說是不是好友卻有待商榷。
「無事不登三寶殿,妳不會是專程來找我的吧?」
「我是為了 唐 小姐而來的。」
「妳認識她?」
「有點交情;她跟我們是同類。」
「同類……?妳的意思是……她身上的冰寒之氣是天生的?不是被下了毒?」
「連使毒高手的你都分不清,可見下毒的人很高明。」
「妳也懷疑她是被下了毒?」難得風魔贊同附和自己的意見,小雨仔細端詳了他一下:
「我們在這件事上的看法居然有共識?我正想找你討教一下,這世間有哪種毒可以只讓一個特定的人昏迷,其他在場的人卻安然無事。」
「妳已經早就著手在調查她昏迷的事了?」
「沒錯! 唐老 夫人私底下託付我的,所以我已在現場採證、並詢問過在場的人員了。」
「我老實跟妳說……」風魔難得顯出有些慌亂,欲言又止模樣:「她昏迷的前一天我去過,本來是要取她性命的。」
「我猜也是這樣。」小雨聞言點頭:「可是你因為某種因素卻沒有下手?」
「是……也不是……,我不小心跟她比拼了一場,她身上有股冰寒之氣,我差點抵擋不住,一時迷惑就沒想殺她。」
小雨眨眼,慧黠笑道:「一時迷惑?就這麼簡單?」
「那不然咧!」風魔一副打死不認的模樣,小雨看他眼珠子往右上方斜觑,露出招牌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認識他的人會被他的表情欺騙,但卻瞞不了她,她也不戳破:「我知道你殺人不會這麼不乾不脆,所以我把你排除在嫌疑名單之外。」
「……」風魔專注的聽著。
「因此我的重點擺在 唐 小姐發現瓜子被攙入篦麻子之後,她把一干在場的人全喚進她宅邸的議事廳。」
「她想親自調查?」
「是的,她自恃擁有冰的能力,可以讓人屈服於冰寒的壓力之下,而吐出真言。」
「我懂了!妳的意思是……有人料定她一定會使用這項天賦異稟,而利用這點下毒?」
「不錯!所以我想知道哪一種毒可以做到這點。」
「如此說來,使毒的人應該會在她體溫很低這一點大作文章。」
「一種像我們這種常溫的人不會中的毒?」
「沒錯……殺人於無形,一種只能殺死她的毒;但,那個使毒者顯然不夠高明,因為她沒死。」
「她昏迷也跟死了相去不遠。」
「只要沒死透,我都有辦法救活,莫忘了,一個高明的使毒者也擅於解毒。」
「你救醒她了嗎?」
「我沒敢輕舉妄動,因為我在剛才之前還搞不清楚她是天生冰寒還是毒氣使然。」
「先帶我去看她吧!」
「我妹陪著她,妳不用擔心,我得抽點她的血研究一下。」
「醫院裡最精良的檢驗小組都查不出她曾中毒,你可以嗎?」
「妳當我在叢林這幾年混假的?只要在毒裡加入巫術,現代那些落伍的醫學儀器檢查出個啥來?」風魔對現代科學儀器露出鄙夷、不屑一顧的表情。
不過,見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樣,倒讓小雨放下心來。
巫術,在現今被很多人斥為無稽之談,但卻是真實的存在這個世界。
就像以前人的知識不足,就以為地球是方的,而說地球是圓的只是一種妖言惑眾。
巫蠱之術,現今依舊神秘,外人難得一窺全豹。
「話說回來,你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將她帶出來?」
「我擔心有人要她的命,她既然是在府邸裡中的毒,就表示她所處之地並不安全,要她命的人一定會再下手一次,而且這次一定會得手。」
「此話怎講?」
「我懷疑要殺她的人擬定一套連環殺人計劃,因為我在前一晚才放過她,她卻在隔天馬上中毒昏迷。」
「沒錯,這個殺人計劃絕非倉促成事,而是經過縝密與精細的策畫考量。」
「說不定……我只是一個備用計劃,他們真正想策動的是後面這一項。」
「你是說……他們找你殺 唐 小姐是一個幌子?」
「既然他們知道 唐 小姐有這項天賦異稟,而且想利用她這個特質來啟動整個殺人計劃,自然需要一個引線……。」
「而你……就是那個引線?」
「他們深知我的個性無法駕馭,如果我照約定殺了她就萬事ok,但他們也賭我不會殺她,這件事卻反而會讓 唐 小姐提高警覺。」
「他們是蓄意要讓她提高警覺的?」
「真可惡!居然敢把我風魔當顆棋子在耍?我會要你們付出代價!讓你們後悔找上我!」風魔想通了這個關鍵,不禁氣得牙癢癢的,從來只有他耍人,誰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看來老虎不發威,他們還真當他是隻病貓?
他這一生氣,周圍的風色瞬間變得肅殺而寒冷刺骨,小雨哆嗦著身子,卻忍不住失聲笑道:「他們肯定會後悔惹到你的!」
他聞言開懷一笑,頓時又風和日麗,小雨不再覺得寒冷,替他開解道:「他們沒料到的是……你這顆棋子會再跑出來攪局。」
「哈!……!劫走她!」風魔這回是真的開心極啦。
「他們料到提高警覺的 唐 小姐會親自檢查宴會的一切。」
「就算她沒發現篦麻籽,也一定會有人假裝發現,這樣才能啟動真正的殺人計畫。」
「那個下毒的人,一定是想跟她處在同一個密閉空間裡,因為如此一來,才有機會對她下毒。」小雨和風魔一人一句的延著脈絡推理:
「因為她要凝聚冰氣,需要的空間一定不能太大。」
「是誰下的毒就要等 唐 小姐醒來,才能真象大白了。」
「我一定會救醒她的!然後大開殺戒!」風魔露出邪邪壞壞的笑容。
小雨沉吟著沒有說話,她不會勸他不殺,也不會勸他殺。
在她的世界裡,依然寧靜,不起一絲波瀾。
「妳想學習如何操控總是跟著妳的霧氣嗎?」在小雨向霧女解釋完為何她的周圍總是煙霧繚繞後,她問了這一句。
「不行!我不答應。」從拜雨教研究室走出來的風魔剛好聽到這一句,馬上出聲反對。
「哥!為什麼不讓我學?都是你害的,害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霧濛濛的,原來我的世界也有煙消霧散的一天,我想看見星月當空、也想看陽光下的花草樹木,我想要看清這個世界。」風魔聽霧女以一種很堅定的口氣在訴說,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迫切與渴望;於是,他只能無力的嘆口氣:
「這個世界很醜陋,哥是為妳好!相信我。」風魔只能無力的辯駁,面對她心愛的小妹,每次,只要她露出那種堅定卻又無辜的目光哀求他,他就只能舉白旗投降。誰叫他就是疼愛她疼得入骨了。
「我想自己看清這個世界,不要是被霧美化後的。」霧女噘嘴反駁:「是好是壞我自己決定!」
「將來……妳會後悔的。」看到溫順的妹妹如此激動的表現,他只能妥協,於是,他轉頭衝著小雨:
「我就是怕她會這樣,才一直藏著她,不讓她見到妳們這些人,妳這樣會害了她。」
「自以為是的哥哥,她有她的人生,不是你能幫她選擇的,你又能捏造虛假的現實多久?她總有一天還是要自己面對自己的命運。」
「面對我們這種四不像的命運?妳認為她就會幸福嗎?」
「逃避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小雨以咄咄逼人的語氣質疑他:「正面迎戰命運才是我們生存下去的機會,不是嗎?」
「我每天都在正面迎戰我的命運了!」風魔依然桀驁不馴:「我至少不像妳,只會躲在妳自己的世界裡。」
「我自己的世界?」小雨不解的歪頭凝視著他。
他驚覺失言,住口不語,慌忙的轉移話題,他轉過頭,語重心長的對霧女說:
「小妹,妳只要知道一件事,哥做的一切都是為妳好,妳不要怪我,現在妳已經長大了,要怎麼做,妳自己決定吧。」
說完,風魔一陣風似的走了,小雨正開口又問了一次:
「你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卻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回答她。
他望著山明水秀的這個世界,寧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隱約中他好像又聽見那熟悉的笑聲,銀鈴似地……。
風魔沒有回答小雨的問題,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所以他逃開了……,不逃,他又能怎樣?
他能對她吼出心中的積怨嗎?他能嗎?她把他一個人丟在與自己孤單戰鬥的曠野中;她真實的自己卻躲在安全不受打擾的世界裡接受保護。
他和她,究竟是誰比較不幸呢?
他不對她說出真象,是為了她好。
但,誰能決定她的未來?他嗎?
他能嗎?他能將她扯出她那個看似平靜無波的世界嗎?
重新出來的她,還是他的雨魔嗎?還是那個揚言要與他一起毀天滅地的雨魔嗎?
經過十年的歷練與奔波,住在他內心裡的風魔與當年的小男孩,已經漸漸融合成同一股意識流,他們兩個不再每天交戰,而是達成一種和平共存的平衡。
現在的他,不是當年的風魔、也不是當年被佔據肉體的小男孩。
而是他自己,是一個已經完美的將風魔的意識與自己融合過的新的風魔。
他不再憤世嫉俗,因為小男孩的天真與善良征服了他。
他不再只是一個膽小卻美貌的少年,風魔的狂妄與能力給了他桀驁不馴的自信。
他睥睨世間一切的禮法與禮教,卻也開始懂得珍惜世間的一切美好。
他破壞,卻不再是肆無忌憚的,他開始學會衡量輕重,這是當年風魔自己的選擇,他不要被如法老僧佔據自己的心靈,他要自己控制自己,並且保證不傷害小男孩。
他答應了,也照做了。
雖然過程很痛苦,但他做到了。
當年,他把如法老僧所化的甘露障留給雨魔,只因當時他覺得她比他更需要如法的保護。
但他卻遠遠的避開雨魔,因為從那之後,她看他的眼神已不再燃燒著熾烈的愛。
反而變成一種慈悲喜捨的表情,他知道那是如法透過小女孩在看他,不是他的雨魔,從此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