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我們大家都停止痛苦,這世間太苦了!我以為,只有死亡才是解脫的方法。不過,我本來是想和他們同歸於盡的,只是大火燒不死我,我也沒法子。」祝融融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名劍,就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她是在向名劍告解、尋求原諒。
全世界的人她都沒放在眼裡,她只在乎名劍對她的觀感。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誤解她,只有她的大哥哥不可以誤解她。
「妳是想幫妳母親和妳弟弟?」鬼帝繼續引導她的話,雖然知道她其實是在對名劍告白。
「吳耿的心中充滿對世間的怨恨,他早就已經像活在地獄裡了;而我媽,受他的慫恿與蠱惑,對我充滿敵意,所以她逃離我,到吳耿身邊,她已經不要我了!還和吳耿一起串通起來騙我!」祝融融的語氣開始顯出迷失與狂亂:「那天吳耿叫我到華聯紙廠,我知道,他又想燒死我了,可是我沒想到……,這次連我的媽媽都背叛我,她居然和吳耿聯手起來騙我去那兒送死,所以他們都該死!」
「妳從何得知妳母親和吳耿聯手的?」鬼帝找出問題的核心,她怨恨心結的起源,所以希望讓她吐露更多。
「大哥哥……,其實那天我人已經在紙廠裡面了……。」祝融融想起遭受親愛之人背叛的痛苦,雙眸噙淚,又看到名劍以關心的眼神注視著她,她再也忍受不住,想也沒多想,就一股腦兒投到名劍懷裡嚶嚶的哭了起來。
名劍只覺一陣熱燙傳過來,像被一塊烙鐵燙到,他直覺想推開她,手舉到一半,卻又心生不忍,此時的她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如果他將她推開了,是否她將從此關起心門,將自己投入一個更孤僻、孤單的世界?
「該死!我是她大哥哥啊!我也說過要疼愛她的。」名劍心下暗忖,但皮肉受的苦卻又讓他舉棋不定,他一咬牙,將高舉的手,慢慢放到祝融融的頭上,輕輕拍她。
忽然,背後一陣清涼傳來,他回頭一看,是小雨!
只見小雨將雙手搭在他肩上,對他微笑,那樣的笑容他從沒在任何人身上見過,是帶著慈悲喜捨的那種笑,甚至不像是小雨平時的笑顏,而是像一尊磁觀音才能散發出的那種平靜、撫恤人心的笑:
「沒關係!我會幫你。現在只有你能安慰她受傷的心靈。」
她不是小雨!名劍的念頭電轉,現在的她絕對不是平時的小雨。
然而現實卻不容他多想……因為……融融的淚……。
名劍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熱淚!
融融的淚水是熱燙的,宛如滾燙的開水,他心想:
「我可能被燙傷了,可是……皮肉怎麼不會痛呢?」想歸想,好奇歸好奇,他還是慢慢的輕拍融融的頭與肩,擁著她說:
「能哭出來就好了,不用怕,再也沒有人能欺負妳了,我們都是妳的朋友。」
那天,祝融融趕到紙廠,繞了一圈,終於看到吳耿的身影。
在祝融融的眼中,他長大了,看樣子生活並不好過,不僅衣衫不整、鬍子沒刮,還一副邋遢模樣,讓她不禁心中湧起一股同情,原來他真的沒被燒死?但為何他會在外面流浪不敢回家呢?是了!他一定是怕會被警察抓去關,所以才逃家;倒是吳耿那種吊兒郎當的模樣依然沒變。
他打開一個小門放她進去。
夜晚,偌大的紙廠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聽,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敲擊著地面。
祝融融的眼睛保持警戒,仔細觀察周圍的廠房與擺設,她注意到東面的圍牆有一個缺口,她若遇到緊急狀況時,應該可以由那兒跳出去。
「你在這兒工作?」
「沒有!」
「那你怎麼會有這兒的鑰匙?」
「鑰匙是我偷的!告訴妳,天下沒有我吳耿進不去的地方,若是偷不到鑰匙,我還可以用撬的,只要給我一根鐵絲,沒有我搞不定的鎖……!問這麼多做啥?妳不是擔心媽才來的嗎?」吳耿不無幾分得意的炫耀他的獨門絕學。
祝融融不屑的偏頭:「你就是鬼點子多,從不幹正經事!」
「我不幹正經事?妳又比我好到哪兒去啦?」
「至少我不會到處放火。」
「我還是不相信,火會燒不死妳,我們是同一個媽生的,沒道理只有妳擁有這種特異體質。」
「你想做什麼?」
「我想再試一次啊!而且這次一定會成功。嘻嘻……!所以我選在有最多易燃物的地方!」
「紙廠?」
「這次包準燒死妳!進去吧!媽在裡面!」
「你不會連媽都想一起燒死吧?」
「少廢話!快進去吧,媽在裡面等妳。」
「……」祝融融一咬牙,不管吳耿講的是不是真話,她都得進去找看看。
「媽!……媽!妳在哪裡?妳在裡面嗎?」她小心翼翼的踏進黑暗而伸手不見五指的紙廠倉庫。紙廠特有的紙漿味撲鼻而來,她皺眉,用手摀住鼻子,停留在入口處叫喊。
「融融!是妳嗎?快來救我!」
「媽!?我來了!」她聽見母親的回應由紙廠倉庫深處傳來。這下子再無疑問,她急急忙忙的衝進去,還差點讓紙箱絆倒。
當她循聲跌跌撞撞的跑到母親跟前,只見母親一人坐在地上揉著腳踝。
「媽!妳怎麼啦?」
「我的腳扭傷了,好痛!」
「我帶妳出去!」祝融融蹲下來想攙扶她母親,手伸到一半,她媽媽忽然驚叫:
「妳不要碰我!」母親露出嫌惡的樣子。
「對……對不起!我忘了我會燙傷妳。」她趕緊縮回手,蹲在母親身邊想法子時,卻瞥見母親的嘴角露出一絲令她感到陌生的獰笑。
在她失去意識前,她看見母親的右手拿著一條手帕,迅速地摀住她的口鼻,然後,一陣相當奇怪的味道就奪取了她的呼吸……。
「咳!咳!」她被濃煙嗆醒,一陣刺鼻的煙味猛然襲來,她只能用力的咳嗽,欲咳出肺葉裡所有空氣似地猛咳著,同時發現圍繞著她的是熊熊燃燒的烈火。
她發現自己處於一座紙山的谷底,她將頭轉了一圈,四周都是堆成山般高的超大紙張,這回……她真是插翅也難飛了。
但她卻沒有一絲慌張,一點也不想逃命,她只是失神的跌坐在地上,無法接受昏迷前發生的事:
「連我媽媽都想殺我?她想讓我活活被燒死,她為何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然而,再多的為什麼也無法解答她的疑惑。
滾燙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龐:
「為什麼連我至親的媽媽都要背叛我?我做錯什麼了嗎?她為什麼要怕我?」她想起昏迷前母親叫喊出的那一句:
「妳不要碰我!」話裡的語氣夾雜著害怕與恐懼,讓她無法忽略這樣一個殘酷的事實:「她不要我了!我的媽媽也不要我了!」
「不!我不要!媽媽不會這樣對我的!」祝融融始終無法相信,她拼命搖晃自己的腦袋:「難道……是因為我這個體質?不!她不會……,啊!我恨!好恨我自己!都是我的錯……,像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生不如死!」她哭泣叫喊、拼命搥打自己的身體,自暴自棄的想乾脆放棄自己的生命算了。
哭過一陣之後,她索性躺進火堆裡,看著火燄越燒越猛……。
「大哥哥……。」當她閉上眼睛,將自己放空時,一個溫暖的笑容悄悄浮現在她腦海裡,她忍不住輕輕出聲喊著:「大哥哥……永別了!火!燒吧!將一切恩怨情愁全燒得一乾二淨吧!」
突然,她想起曾經跟大哥哥約定,他會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她怎麼給忘了?
「對啊!這個世間還有一個人關心我,大哥哥說過要永遠疼愛我的,我不能死!不然,他一定會很傷心的……我不能讓他為我傷心。」
對名劍的愛,喚起她求生的意志。
她起身,凝視一個點,就像她小時候做過的一樣……。
被她專注凝視的那面紙山牆「轟!」的一聲,倏地爆開一個大洞,她身前的火燄像約好似的,自動分開一條路,她不慌不忙的走了出來。
原來她母親和吳耿還沒離開現場,他們還留在倉庫外觀看情況如何。
原本,火還在偌大的倉庫裡悶燒,所以尚未有火光傳出外界,但經她這一高溫熔化,牆上熔出了一個大洞,火舌也跟在她身後推擠、爭先恐後似的竄出:
「為何妳想燒死我?」她一見母親還呆在原地,劈頭就問:「我不是妳女兒嗎?為什麼要和吳耿串通起來害我?」
她母親見她被火圍繞的模樣十分淒厲恐怖,熊熊烈火在她身邊環繞,她的髮絲彷彿千根有靈魂的蛇般向四面八方散開,所以她更加害怕,終於說出她心中的想法:「因為……妳該死!我怕妳!妳不是人!妳是魔女!」
「我是魔女?難道我不是妳女兒嗎?」祝融融重覆著她的疑問:「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燒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妳當然是我的女兒……,可是,妳也是我的魔障,我要燒死的不是妳,不是我的女兒,而是我的魔障!」
「我不是魔!不是!為什麼妳總是誤解我?原來,妳根本不愛我,妳只愛吳耿一個!」祝融融受不了母親的指謫,反駁道:「從小妳就偏愛吳耿!不要拿妳的偏心來牽拖!我恨妳!我恨妳們!我恨自己為什麼要出生!不如……就讓我們一起死吧。」
說著,她慢慢走到母親跟前,伸出雙手:「抱我吧!媽,這是死亡的擁抱……,我給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機會,至少在我們臨死前,抱我一次吧!我親愛的母親!」
「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妳這個魔鬼!」她母親拔腿就跑。見狀,吳耿趕緊發動摩托車:「媽!快上來!她瘋了!」
「別跑!我們同歸於盡吧!」祝融融帶著熊熊大火開始追逐吳耿母子,火勢也跟著她跑過的路徑蔓延,整個紙廠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吳耿早就知道要燒死她沒這麼簡單,退路也在事前就準備好,他騎車衝出紙廠後,甚至還有時間下車把門鎖上,朝著遠遠追過來的祝融融獰笑:
「妳雙腿哪跑得過我的機車啊?再見了,姐姐!就算妳沒被燒死,也會被警察折騰死的。哈!哈……!最好他們抓妳去坐牢。」吳耿幸災樂禍的放完話,一催油門,載著母親揚長而去。
看著吳耿的機車絕塵而去,祝融融怒火雖然未消,但她的思維還是在的,她伸手撥去身上的火星,火燄停止追隨她的腳步……,就地燃燒起來,黑煙瀰漫了整個天空。
她緩緩朝東牆走去,她記得那兒有個缺口,雖然洞口很小,但已足夠當她的墊腳石。
她右腳穩穩的踏住小缺口,天生超強的彈力此刻派上用場,她右腳一個借力,輕巧的跳過那堵高牆。
剛好此時方志成趕到,看見她在高牆外徘徊,就帶她回警局訊問。
她自然是一問三不知,她又不是笨蛋,跟警察講那麼多,他們也不會懂的,只會被收押而已。還好她人當時已在紙廠牆外,否則,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啦。
「妳母親以前會這樣對妳嗎?」聽完她的敘述,鬼帝問了一個問題。
此時,祝融融已經不再哭泣了,想起什麼似的跳離名劍的懷裡:「怎麼辦?大哥哥!我一時忘情了……你有沒有被我燙傷?」一邊說,她一邊焦急的用眼睛在名劍身上搜索傷口。
「沒關係……我看看喔!」其實名劍自己也蠻擔心的,萬一又被她燙傷,他父親可能不會善罷干休。
「他剛才『服用』了甘露水,沒事的!」鬼帝欲笑不笑的看著這場鬧劇,故意使用一個奇怪的字眼形容。因為小雨並沒有餵名劍喝下任何東西,她只是將手搭在名劍肩上而已。
「呃!對!對!」名劍會意,趕緊附和鬼帝,因為他不想讓小雨的秘密公諸於世,名劍在心中暗自尋思:「原來鬼帝連小雨有特殊的能力都知道啊?那倒底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呢?」
祝融融見名劍身上毫髮未傷,這才安下心來。
小雨在一旁盤腿靜坐,恢復剛才流失的體力,一邊在心中暗嘆:
「好可憐的女孩,她這樣的體質,讓她命中註定無法享受一般人隨時可以得到的溫情擁抱,也許,身為一個人……平凡才是一種福氣吧。」
強仔冷眼旁觀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但對祝融融除了身世同病相憐之外,卻更有一分憐惜之情;因為,他們的處境也……同是天涯淪落人。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妳母親以前會這樣對妳嗎?」鬼帝又重覆一次他的提問。
名劍知道,這表示鬼帝心中對事件的答案已經有了想法,所以也轉頭詢問融融:「對啊!妳母親以前會這樣對妳嗎?」
「不會!從來不曾……,所以我的打擊才會這麼大。」
「妳再仔細想想,她連露出一點點蛛絲馬跡也未曾嗎?」鬼帝追問,他想要更確定的答案。
「我可以確定,我們母女感情很好的。尤其自從十年前的火災過後,我媽對我是全心全意的好!」祝融融惱羞成怒的大聲確定這個答案。
「我懂了!」鬼帝滿意的點頭。名劍自是一頭霧水:「這樣你就懂了……嗯!懂什麼啊?我怎麼還是搞不懂?」名劍把求救的眼光投向小雨。
小雨已經結束靜坐,她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道:
「該不會……這是一種心靈的暗示力量吧?」
「心靈暗示?」名劍重覆小雨的話。
「沒錯!」鬼帝肯定的點頭。
「俄國心理學家巴甫洛夫曾經說過:“暗示是人類最簡單、最典型的條件反射。”比如說“望梅止渴”就是因為心理暗示而產生的作用。成百上千、疲憊不堪的士兵,因為聽說前面有一大片梅林,頓時是口中生津,焦渴緩解,精神為之大振,就是因為『語言暗示』所產生的生理反應。」看強仔搶著補充說明,想讓祝融融留下深刻的印象,鬼帝在心中竊笑,卻不動聲色續道:
「妳母親可能在被吳耿囚禁期間被暗示了:要懼怕妳,要殺害妳。」
「暗示?」祝融融懂了,因為伯爵夫人就有心靈暗示的能力,她暗忖:「難道是她想藉我母親之手來殺害我?」她馬上搖頭否定自己這個想法,因為伯爵夫人不可能這樣做,那麼會是誰?
「除了吳耿,我想不出還有誰想置我於死地。」祝融融說出她心中的疑惑:「但問題是,沒念過什麼書的吳耿怎麼會知道這種殺人方法?他又是用何種方法灌輸這種暗示給我母親的?」
「方法有很多,就以最常見的廣告來說吧,在顧客還未想購買時就開始密集宣傳,等到時日一久,不小心逛街看到該產品時,人類就會產生不由自主的購買衝動,而買回一些實際上不需要的東西。」鬼帝舉了一個常見的例子。
「我還聽說過一個故事,也是使用心理暗示的方法,讓一個社區的居民突然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強仔自然是不落人後,果然成功引起祝融融的注意:
「喔?怎麼做?」
「他使用影片……,他先將快速閃過的字幕隱藏剪接在影片之中,所有看過那部影片的人都接收到同樣的訊息而不自知,因為人類在觀看影片時會非常專注,所以那個訊息就在不知不覺中傳達入每個人的大腦。」
「什麼樣的訊息?」
「就是要大家於某日某時某分一起前往社區中心避難之類的訊息。」
「所以才會群體一起消失啊?」名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我媽媽可能也看過類似的影片?」祝融融露出釋懷的笑容:「我就知道她是愛我的,不可能這樣對我。」
「很有可能!」強仔下了一個結論,他很高興看到融融的心情能撥雲見日。他相信在場的人,只有他最了解失去至親的愛有多痛苦,那種愛恨交纏的煎熬,宛如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是百世也不能開解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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