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來到這個廣大的礦區工作,城裡來的她與其他女工顯得格格不入,雖說不上被排擠,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對她視若無睹。
這個礦區包括好幾座大山,除了一座已經快被挖光的礦山之外,尚有很多未被開採的部份,當然包括一眼望不盡的許多山巒。
這兒是著名的玉石產地。
對玉,她一知半解,她來這兒只是為了躲藏北洋政府的追緝。
她曾是一名間諜,曾是,對一個已經曝露身份的間諜而言,在曝露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失去身為一個間諜的價值與所有生存的意義。
這個礦區位於中緬兩國國界之間,荒郊僻嶺的,相信北洋軍閥的走狗再聰明,也絕對想像不到她會逃到這個地方,這兒跟她的家鄉相距十萬八千里遠,沒有一絲地緣相關。
礦區主人是一對老夫妻,及一個年過四十卻未娶妻的獨生兒子。
她相信,其他大部份玉石加工部的女工,都認為她好端端的城市不待,卻偏偏跑到這荒郊野外來,八成是對那個獨生兒子有著極大的野心。
她來到這兒以後,很快的就搞清楚這兒的人文地理環境,這是身為一個前任間諜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生存技能。
憑那礦區兒子土不啦嘰的模樣,眼界被訓練得很高的她,壓根兒的就看不上那顆土豆。
但她聰明的利用這種情勢,讓人誤以為如此,藉以掩飾她逃亡者的身份。
其實私底下,那個土豆真巴巴的送了她一個布包。
幾件價值不斐的純金鐲子項鍊等首飾,草率地和一件衣服包裹在一個布包袱裡,當他顫抖著雙手將包袱奉上時,她一度以為他想跟她私奔.....。
但什麼大場面她沒見過?就幾件破首飾她根本還看不在眼裡,所以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的樣子。
她冷眼看著他訕訕地離開,她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因為他一句話都沒跟她說,光是遞給她一個包裹的禮物,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她覺得有必要再觀察。
身為一個間諜,她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懷疑,是她這個職業必備的基本功。
她同時也必須有立刻判斷真假訊息的能力。
經由一個人的肢體語言、眼神、手腳擺放方式,嘴角翹起的方向,甚至是服裝搭配等都是她判斷的依據,她什麼都相信,就是不輕信從人嘴裡吐出的話。
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送東西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求愛。
她留心觀察後,不驚訝地發現他不僅僅只是送包裹禮物給她,他常常以相同的方法又送給其他女工同樣的包裹,只是裡面的金飾樣式不同。
甚至連已婚的女工中也有人收到,她還偷聽到那個女工在跟她好友炫耀似地抱怨,說要不是她想到自己已經結婚又有一個可愛的小孩了,收到禮物的時候就一定會跟他......。
原來送金飾衣服包袱就是他這個木訥又粗笨的男人勾引女人的方法啊?
她不以為意且帶點不屑的撇撇嘴角,心想,他願擾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禮物不能白不拿,哪天要離開此地時也有個盤纏。
工廠裡的女工有上百來人,流動率極高,每天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者不計其數。
為了方便管理,每天上工前先領一個號碼牌,上面不是數字,是一種很奇怪的符號,她看不懂。
但她知道下工時只要交回那張號碼牌,就可以領取當日的工資。
住的地方很簡陋,一個大型的土造平房裡,一整排一整排的通舖,自己帶著舖蓋找到一處空位鋪上,就算是你的床位了。
奇怪的是,沒有人固定一個舖位。
她觀察一段時日後發現,女工突然失蹤的情形實在太頻繁。
她都還來不及熟識一個就又換了一張面孔。
像她這樣三天兩頭還繼續在這兒搭舖的人還真是少之又少。
她警覺起來,怕自己一直賴在這兒不走,會被懷疑。
但,仔細一推敲,這情形還真是怪異得可以,流動率實在是太大了。
難道老闆對此情形是見怪不怪了嗎?
直到有一天,她故意不去領牌,躲在工廠外面偷窺。
她開始鎖定一個她確定只見過一兩次的女孩,她發現有個規律,通常不出三天,有些女孩就會突然消失。
那女孩今天是第三天。
她蹲在工廠外一個小土坑裡,上面用些樹枝稍稍加以掩蓋,身上只帶一些乾糧飲水,打算一整天持續監視那個女孩,看她會上哪兒去。
直到日頭西斜,那女孩除了中午吃點東西以外,一直奮力工作,把一天的份額做完才起身離開工廠。
她趕緊跟在女孩身後,走到一個拐彎處,突然一個高大的人影由牆角竄到女孩面前。
她趕緊躲在陰影裡,還好沒被發現。
那個人影她一看就知是老闆那個粗笨的獨生兒子。
然後一個似曾相識的場面開始上演,她熟悉地看到他遞給女孩一個布包。
和給她的一模一樣。
她不禁失笑,又來了,還真是老技倆百使不厭啊。
但後面的情節卻讓她驚駭莫名。
那女孩見了閃亮亮的金飾,抬頭對他羞澀一笑。
他一把將女孩摟入懷中,一點也不顯粗笨,技巧十分嫻熟。
然後他抱起女孩,就像抱起一個戰利品般,慢慢走入漸濃漸黑的夜色之中。
原來女孩就是這樣消失的?
那麼,他的後宮應有佳麗三千,為何卻一個也不曾再見過?
想此處荒郊野嶺,她從未見過什麼高大華美的建築物,就算是一處簡陋的小屋也沒見過,除了工廠的廠房和老闆的住家之外就只有她晚上睡覺的那座大土屋罷了。
那麼,這些女孩被他帶去了哪裡?
強烈的好奇心讓她在心中開始搜尋此處有何不平常之所在。
此地的地勢花草樹木她都曾留心觀察過,唯一一個使她大惑不解的只有一處。
那是一個像是荒塚一樣的地方。
她曾懷疑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怎會有如此大的亂葬崗。
難道。。。。。。
她飛快跑到亂葬崗去。
果然,她看到一個熊形獸身的怪物在享用他的大餐。
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隻貘。
這兒是牠的巢穴。
牠的大餐就是那個女孩和她的夢,被吃掉夢與身體的女孩骨骸就只能永遠被草草埋在這兒。
那些女孩已經不能再作夢了。
而她和那個有夫之婦之所以能逃過一劫,只不過是因為她們兩個都拒絕了他金飾與美服及成為未來老闆娘富貴生活的引誘。
她嘆了一口氣。
不小心洩漏行藏的一口氣。
那隻貘聽見聞見也看見她了。
牠森白的利牙在銀月下閃爍著藍光。
牠青綠色的眼睛正用纏綿的目光舔舐著她。
但,她沒忘了,她是一個間諜。
間諜,就是在敵方陣營還能冷靜思考如何存活並策反的人。
她開始絞盡腦汁。
要如何在一隻沒有人性的貘面前生存下來。
然後,在被牠把自己與夢吃掉之前,先殺死這隻貘。
其實很簡單,她當然沒忘了手上唯一還屬於間諜時期的利器。
當她拎起布包與手中少得可憐的現金,她至少已經比剛由北洋政府出逃時富有許多。
而且,她還順便做了一件好事,從此將不會再有女人死於"夢貘"之口。
她打開槍膛看看還有幾發子彈,萬一北洋政府的狗腿循槍聲而至,她還有幾分勝算。
在當時,她可是豁出去了,橫豎一死,與其莫名奇妙的死在夢貘口中,不如再繼續跟北洋政府拼一拼。
在她看來,人禍還比貘可怕,貘一天只吃一個女人和她的夢,禍國殃民的惡人卻每天每夜都在荼毒整個中國,有千千萬萬的人為此失去生命與夢想,這可不是一兩顆子彈就可以輕易打發得掉的。
她走得飛快,卻沒發現身後有兩對青綠色的眼珠與閃著藍色光芒的獠牙,正陰森森的追蹤她的背影。
現在,想要她的命的,除了北洋政府之外,又多了一雙急於報殺子之仇的老貘夫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