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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妏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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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冉,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就是這樣按步就班的,一日又一日….

鎮遠與涓關就這樣偷偷摸摸來往了也有四、五年,轉眼已是涓關到醫院實習的日子,好死不死,第一個科室….就碰到朴鎮遠擔任總醫師的那科,涓關心中叫慘,鐵面無私的朴鎮遠,根本就不會對她手下留情,搞不好還是被電得最慘的那一個,果然,一天忙碌下來,一個男同學同情的對她說道:

「林涓關,妳是不是哪裡得罪了總醫師啊?他怎麼專電妳啊?」涓關沒好氣的應道:

「我哪知啊?今天我送他不少衛生眼珠了,真討厭,瞪得我眼睛都快脫窗了,他還死性不改。」下一句她沒說出來,因為那句是:

「看我回去不剝了他一層皮,公報私仇啊?」私底下,不…..應該說是在墾丁的家中,一切是她林涓關說了算,兩人在上個月去公證結婚了,只差沒將戶口遷進去,怕學校知道,有理說不清嘛!在那種小村落,男女同進同出的,沒辦場婚宴堵住左鄰右舍的嘴,實在不行,在眾多婆婆媽媽的壓力與熱情贊助下,他們便在那個小村落唯一的小吃店,請客宣佈結婚……

「對不起,我也不想這麼草率結婚,我想給妳一個盛大的婚禮,向所有的人宣布妳是我的新娘。」新婚的那天,在熱鬧過後,朴鎮遠抱著她的腰,坐在面對海的那個窗前,向她致上深深的歉意,涓關絲毫不以為不妥,搖頭道:

「沒關係啦!再不結婚,我每天會被那些長舌婦給攻擊死喔!什麼未婚男女這樣住在一起不好啦!女孩子這樣很吃虧什麼的,煩都煩死了,其實不過想說我敗壞善良風俗罷了,我哪會聽不出來啊?更何況,我們又沒做出超越…..…..的事。」朴鎮遠捏捏她的小鼻子道:

「妳準備好了嗎?妳想要嗎?」涓關裝傻道:

「想要什麼啊?我什麼都不想要。」

「我呢?也不要?」

「誰稀罕你啊?」

「說真的,小關,我一直在按捺自己,妳要瞭解我的苦心,我不想妳步上妳…….」後面的話,鎮遠說不出來,他要說:步上妳母親的後塵,禁果嚐後所受的磨難。因此,他頓了一下續道:

「我希望妳能完成學業,畢業後再生孩子,這樣比較好,妳知道避孕也不是萬能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妳懂嗎?」涓關對生小孩或做愛這類的事,根本還沒什麼感覺,因此倒是淡然,只是漫不在乎道:

「這些事你要說幾次啊?我又不覺得哪裡不妥。」

「我可是忍耐再忍耐,妳卻一副不在乎模樣,唉!我的心好痛!」

「痛?痛死你活該!」涓關打了一下鎮遠的頭,他不但沒生氣,反而深情的擁抱著她,交往了四、五年,婚也結了,她仍是完璧之身,因為他不敢破壞她的完美…..,他將她塑造成娟姐曾留給他的那個未幻滅前的形象,他擁有她,卻不褻瀆她…..,她是最完美的女神,而儀式,是要在她畢業後才能進行的,這是凡事追求完美的朴鎮遠的理想。

第三章  情人

然而,他忘了涓關是個美麗的女孩,無疑的,在醫學系裡會追求她的男同學或學長也不少,只是,因為她在一年級時,便被朴鎮遠捷足先登追走了,因此,並未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涓關在學校裡被覆上一層神秘的外衣,每到週末,她常常會出遠門,大家都知道她是孤兒,假日不可能常回孤兒院裡,平常又沒在打工,除了上課以外,她行蹤飄忽不定,想追她難度頗高;當然啦!流言也不在少數,有人說她當人家的小老婆、有人說她在外援交、更有人說她在酒店上班,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涓關雖生氣,但也習慣了。因為,她擁有愛惜她的人嘛!只要鎮遠相信她、知道她就得了,她又不能一一去堵住人家的嘴巴。

但是,開始實習不久,卻有一個已經是R2(住院醫師) 的學長,對她窮追不捨,那是她實習的第二站,那個學長....柯建奇對涓關可以說是照顧備至,對剛從朴鎮遠嚴厲的淬鍊下逃離的涓關而言,這一科簡直就是天堂。柯建奇是帶她的學長,在有他罩著的情況下,涓關沒被電過,就算被電,他也會幫她過關,不像朴鎮遠冷眼旁觀不說,還落井下石,非要她用功不可。她自然心知肚明朴鎮遠是為她好,但,是人,便難免會有惰性,誰不喜歡安安逸逸的過日子啊?因此,涓關對柯建奇的好感與日俱增。

孤兒最不能抗拒的,就是溫情灌溉,渴愛的心遠比一般人還強烈,涓關也一樣,她需要這樣才能證明自己不是沒人要的小孩,柯建奇排山倒海般的熱烈的追求,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幾乎要向他豎白旗投降了。而且,他光明正大的向大家表明追她的心意,不像朴鎮遠,那麼小心翼翼的,總是見不得光似的令她生氣。

但,她能棄朴鎮遠於不顧,移情別戀柯建奇嗎?好歹,朴鎮遠也無怨無悔的照顧了她這麼多年,甚至還結了婚,雖然是有名無實的婚姻,但好歹總有夫妻之名,在她畢業的前夕,讓朴鎮遠知道她竟愛上別的男人的話,他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像五年前又去尋短了呢?涓關覺得他會…..會崩潰,因此,她無法抉擇,至少,現在不能。

「聽說外科的柯建奇今天送妳好大的一束鮮花?」

「咦?你怎麼知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追妳的傳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全醫院都知道了。」

「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幹嘛那麼生氣?你也可以送我花啊!」

「妳以為我會幹那種無聊的事啊?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怎麼?送我花很無聊是嗎?我就是喜歡這種無聊事,你管得著嗎?」

「我是妳老公耶!我管不著誰還管得著啊?」

「我老公?戶籍上又沒登記,你還不算。」

「妳簡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我又不能攔著人家要幹嘛!花是他送的,又不是我主動要的,而且,就算我主動要了,你也不肯送啊!今天是我生日耶!你不陪我也就算了,還來責怪我,我是前輩子欠你啊?」說完,涓關已經語帶哽咽,在電話的那頭啜泣不已,急得這頭的朴鎮遠道:

「好…..好,不要再哭了嘛!我今天有個剖腹產要開,實在走不開嘛!不要電話裡吵架,好不好?妳等我,我一下刀馬上就回來。」

「你說的話若能信,天就要下紅雨了,哪一次你不是這麼說?可是我常等到撐不住去睡了,也不見你回來啊?」

「別生氣嘛!這次我一定會回去的,妳放心,啊!急診在CALL我,我先去看一下,等我喔!」說完,也不等涓關回話,就掛斷了電話,這頭涓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愈想愈委屈,搞什麼嘛?人家一年才一次生日耶!

這時,涓關的手機也響了,她止住淚水,是柯建奇在找她,電話那頭傳來柯建奇熱絡的聲音,道:

「涓關,收到花了嗎?我不知道妳喜歡哪種花,所以每一種都買一些,沒想到居然變成那麼大一束,有沒有嚇到妳?生日快樂!」

她一聽到柯建奇關懷的聲音,簡直如洪水潰堤,又哭了起來,抽抽噎噎道:

「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

「涓關,妳的聲音怪怪的,怎麼了?要不要我過去看妳?」

「沒…..沒事啦!你又不知道我住哪兒,怎麼來看我?」

「是妳不肯告訴我,又不是我沒問…..,不過,我有耐心等的,總有一天,妳一定會被我感動的……,好啦!言歸正傳,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妳出來嘛!有沒有人幫妳慶生?」涓關悻悻然道:

「我不知道。」

「那我過去接妳好不好?」

「我住很遠耶!」

「沒關係,再遠我都去。」

「可是……」涓關當然不想一個人留在家中,一年才過一次生日耶!可是她又怕鎮遠趕回來,沒看到她,不大發雷霆才怪。不過,涓關心知肚明,忙碌的鎮遠趕得回來的機會是零!因為她好歹也是實習醫生啊!知道他又有急診又有刀要開的,哪還能分身啊?

總醫師本來就是婦產科最吃重的工作,什麼都要管,一會兒要排刀、排產房、一會兒要陪主任巡病房、又要安撫患者……,可忙著呢,他又不是三頭六臂,哪回得來呀?涓關知道他說的話,不過是安慰搪塞的成份居多罷了,偶爾跟其他男人吃頓飯,應該也不犯罪吧?況且,今天是難得的日子耶!

「怎麼樣?涓關?」見涓關沉吟許久,與從前一口便拒絕的反應不同,柯建奇暗喜在心底,這次有可能會成功喔!果不其然,在電話那頭的涓關道:

「那…..好吧!不過你不用來接我,我們約個餐廳見。」

「好啊!那我恭候大駕囉!」

話筒那端傳來柯建奇喜不自勝的聲音,讓涓關感到好窩心,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雀躍的心情了;與鎮遠千篇一律的相處模式,可能已經彈性疲乏了吧?人總是需要新鮮的刺激,尤其她還年輕,才二十出頭幾歲,鎮遠一板一眼的態度,早沒什麼情趣,都在一起五年多了,老夫老妻的,他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要幹嘛,有時也需要新鮮感嘛!

涓關拼命的說服自己,想消除罪惡感,她打扮好,見鎮遠仍是沒有回來的跡象,咬咬牙,拿起話筒叫了計程車……

「妳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面對鎮遠怒氣沖沖的詰問,涓關沒有一絲畏縮,她挺胸道:

「就是去年我生日的時候,記得嗎?你說要回來,卻根本是到隔天天亮還不見你的人影!」

「我忙啊!妳又不是不知道,總醫師什麼都要事必躬親、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掌握的,我也想回來陪妳啊!」

「我知道你忙,但,柯建奇也不見得就有多閒,可是,他都能抽空陪我,你卻不行,你說,你這樣……像一個丈夫應該有的樣子嗎?我就像是深宮的怨婦,既不能想見你的時候,就去見你,也不許我call你,你教我怎麼辦?我孤獨、我無助…..你知道嗎?在我有困難時,我不能去找你,我只能找柯建奇問,他就算再忙,也不會忽略我…..,這又你知道嗎?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我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不是玩具,你不要總是在想起我的時候,就來擁抱我,你忙起來時,卻壓根兒的忘了我的存在!」

面對涓關歇斯底里、如排山倒海的哀怨,朴鎮遠沒有絲毫的招架之處,他只能既無奈又無力的反駁道:

「我…..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我愛妳勝過我的生命,為什麼妳不能體諒我一點呢?」

「我已經厭倦這樣無止境的爭吵了,鎮遠,求求你,放過我吧!」面對涓關的哀求。鎮遠聞言如五雷轟頂,涓關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顫抖而不可置信似地道:

「什麼?妳說…..什麼?放過妳?跟我在一起,有這麼痛苦嗎?居然要我放了妳……,我所有的忍耐與辛苦,究竟換回了什麼?是妳一句放過妳而已嗎?」

鎮遠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兩眼通紅、充滿血絲,涓關簡直嚇壞了,從沒想過一向冷靜的他,竟然聽了她的話後會是這種反應,她覺得鎮遠好像想殺了她,她瑟縮在一旁,有些懊悔失言刺激他,於是她害怕的向後退了一步……然而,鎮遠不但沒有靠近她、侵犯她,反而像發了瘋似的衝出門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無力時,才頹然的坐倒在沙灘上,一邊喃喃自語道:

「這是怎麼回事?涓關竟然不要我了?我為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她還要我怎麼做才滿意?是…..我是對不起她,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呀?難道….是娟姐透過她的女兒來唾棄我,來向我報復?」冷不防,涓關竟出現他身後,冷冷道:

「又是娟姐?又是她,她到底是誰?這幾年來你常常在夢囈中喊她的名字,她就是你的初戀情人?就是那個讓你心心念念、永難忘懷的情人?」

鎮遠抬起憔悴不已的雙眸,盯著簡直與娟姐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涓關,現在涓關的年紀,剛好與那時的娟姐相彷,同樣的花樣年華…..,注視了她良久….良久,他終於嘆了一口氣,彷彿放棄掙扎的一隻岸上的魚,口唇乾裂、艱難的道:

「妳坐下來,我說一個故事給妳聽……。」涓關見鎮遠的眼神渙散,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她知道他一直有個心結,從不願對她剖白,而現在,他已經肯敞開心門了,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因此,她緩緩坐了下來,鎮遠回復往昔的溫柔,道:

「原本我因為怕妳知道真象後,會離開我,因此,一直沒對妳說實話,然而,現在,我就是不說,妳也準備要離開我了…..,我不怪妳、也不怨妳,一切都是我自食惡果,這是報應、報應……。」

第四章青塚

爽朗的午後,一個十八歲大男孩雀躍的迎接他最喜歡的家教老師的到來,事情就是那麼樣開始的…….

「娟姐!娟姐!妳來了,我讓王媽送點心上來。」面對鎮遠熱絡的招呼,慧娟露出一抹優雅的微笑道:

「謝謝!先複習上個禮拜的功課好了,待會兒再吃點心。」

「不行,妳在日頭赤熱下走了那麼遠的路,一定很累,還是先吃一點降火的東西,休息一下,再來上課!」說完,也不等慧娟答應,便衝出書房,一路喊道:

「王媽!快把我叫妳留的冰鎮銀耳蓮子湯端上來,對了…..那盅燕窩、還有雪蛤膏也一併端上來好了!不知娟姐喜歡吃哪一項,全拿來給她選好了。」看鎮遠興沖沖的忙進忙出,慧娟在盛情難卻之下,吃了一點銀耳蓮子湯,果然暑氣全消,笑道:

「謝謝你….,你別忙了,坐下來溫功課吧?」

「不要緊啦!妳要不要再吃一點?雪蛤也不錯,燕窩好了,這可是我媽特地叫人從泰國帶回來的血絲燕窩,聽說對皮膚超好的,我是不愛吃啦!但妳嚐嚐看嘛!」慧娟推辭道:

「我現在吃不下了,待會兒再吃,好嗎?」鎮遠聞言,心不甘情不願地道:

「這樣啊!好吧!」

慧娟是朴鎮遠的家教老師,當時朴鎮遠是高三準備參加聯考的學生,慧娟則是成大外文系的高材生,因此,南部醫學世家的朴鎮遠之父便請她來教他兒子英文,他這兒子雖然聰明,但是,是出了名的刁鑽,家教一個換過一個,沒一個是他滿意的,直到林慧娟的出現…..

她嫻雅美麗的倩影,在他情竇初開的少年時期,投下一顆石子,他的心湖為她泛起漣漪、他的心臟已為她所攫,只為她而跳動,鎮遠對她可說是.....一見鍾情;雖然慧娟大他四歲,但,他不在乎,他相信愛情是沒有年齡與距離的,面對他熱烈的追求,慧娟雖然感動,但她無法接受,雖然自己長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年輕,而壯碩的鎮遠看起來年紀也不顯小,兩人站起來確實是蠻登對的,但,她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問題…..

她在五年前早已未婚生下一女…….,換言之,她是一個有女兒的人,她已經喪失再談戀愛的機會了,至少,對象不該是像鎮遠這種世家公子,他的家世,根本就不容許一個年紀比他大四歲,而又帶一個拖油瓶的女人進門,她應該遠遠的躲開鎮遠的,但她又實在需要這筆為數可觀的補習費,以維持母女兩人的生活…..

自小生長環境優渥的鎮遠,哪裡知道民間疾苦?他總以為慧娟生來便該是他的女人,因為,她沒拒絕過他的慇勤,沒辭掉家教的工作,因此,為了慧娟他發奮讀書,免得娟姐被父親責怪,這是當時沒有經濟能力的他,能為娟姐做的最大努力。在他如願考上醫學院的同時,他父親果然包了一個大紅包給慧娟,慧娟微笑著收下了,卻從此不再出現在他面前…..

他不明白娟姐怎會不說一句道別就離開,於是,他跑去成大站崗,就為了要攔截慧娟,向她問個清楚。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一天,她真的給他等到了,他永遠不會忘記娟姐見到他時的那個激動難以自已的表情,她竟雙眸含淚道: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不是快開學了嗎?你是在等我嗎?你忘了我已經畢業了嗎?」鎮遠興奮不已卻又飽含委屈似地道:

「我知道…..但,我又不知道妳住哪兒,妳也從來不提自己的事,唯一的線索就是成大,所以…..我用最笨的方法找妳,我每天都從高雄搭車來這兒等妳……,妳看,我這不是等到妳了嗎?為什麼妳要不告而別呢?難道妳不明瞭我對妳的一片真心嗎?」

「我……對不起。」慧娟雖然很感動,但,這份深情她實在難以承受,便道:「去校園走走吧!我會如實告訴你原委的…..。」鎮遠自然同意,他是來聽她的答案的,她心中倒底有沒有他呢?她願意虛擲青春,等他大學畢業嗎?七年蠻長的耶!還要當兩年兵,娟姐她願意等嗎?

慧娟緩步小湖畔,纖細嬴弱、不堪一握的身影,映著湖色天光,更是我見猶憐,看著她,鎮遠覺得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然而,娟姐嘴裡吐出的話語,竟是那樣沉重,重到令他不堪負荷……

「我…..有一個女兒….是我十九歲時生下的,她的父親,當時是大四的學生,他是我的初戀….我們曾經山盟海誓,願意共結白首,然而,那年夏天,大學剛放榜,他為了來找我去慶祝我也考上他們學校,卻不慎出了車禍…..,從此離開人世,我哭得肝腸寸斷,也想隨了他去,但,一想到含辛茹苦養育我的父母,我就不忍心這麼做……,沒多久,我發覺自己竟然懷孕了,生性保守、家教甚嚴的父親逼我墮掉這個孩子,當時小孩已經五個多月了,何況,這還是他留給我的唯一……,因此,我寧死也不肯,寧願與父母斷絕父女關係,也堅持要生下這個女兒:於是,我休學一年,瞞著眾人投靠到未婚媽媽之家,順利生下她….。」

慧娟一股腦的將心事全盤說了出來,這是四年來她第一次對人坦誠自己的過去…..,她真心希望鎮遠還能接受這樣的她…….。然而,當時才剛成為大一新鮮人的鎮遠,實在無法也不能承受,一個在他心目中完美無比的女神,居然有一段未婚生子的不堪過往,他太年輕、也太輕狂,他才剛要開始美麗的人生,卻提早發現原來人生並不完美……

當時,他的反應跟所有的人都一樣,他唾棄她、他有被欺騙的感覺,他厲聲追問她道:

「這件事妳為什麼不早點說?一開始妳就不該騙我,妳想過我的感受嗎?我真不敢相信妳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虧我還曾經以為妳是我遇過最美好的女孩……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這樣?妳不該這樣的。」

他激烈的反應,慧娟一點也不奇怪,他畢竟還小,也不是聖人,怎麼可能還要一個這樣的女孩?因此她冷靜地,伸手輕拍他憤怒的左肩,欲安撫他受傷的心靈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騙你…..,鎮遠,剛開始時,因為我是你的家教老師,根本不需要讓你知道我的身世……,但,當我發現你……竟對我產生逾越師生情誼的好感時,我更無法啟齒;我的錯,是錯在那當時我就應該離你遠遠的,但,為了我的女兒,我沒辦法辭掉這份比一般家教還待遇優渥的工作,況且,我也…..對你…..,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如今你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你,是我太自私…..是我對不起你!我利用了你對我的好感….,現在我畢業了,也找到一份教書的工作,我會搬得遠遠的,請你原諒我,這是作為一個母親的自私…..,我欠你的這份情,只有來世再報。」

鎮遠甩開她顫抖的手道:

「妳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老用妳女兒來當擋箭牌,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妳的。」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跑了,他以為….從此娟姐將由他的人生中消失….他將徹底由心底抹滅掉娟姐的身影。

如果換成是現在三十幾歲的朴鎮遠,他應該會用更成熟的態度來面對這個問題,他會像一棵大樹一樣,為她撐起半邊天…..,如果他深愛她的話,然而,當時他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這些事情,都是現在的朴鎮遠懊惱、追悔也來不及的夢魘。

自娟姐走後,朴鎮遠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小世界裡,每天除了讀書、還是讀書,他不再相信女人,甚至不與任何同學往來,獨來獨往,只有沉重的功課可以麻醉他,只有專心念書才能使他忘記娟姐;他也曾想靠酒精來麻醉自己,但,卻發現酒竟愈喝愈清醒,娟姐的倩影愈發清楚,只有當他沉迷於浩瀚無垠的書海中時,才能或忘伊人的身影,他竟對她用情如此之深,連他自己亦詫異不已。

就這樣一直到他醫學院畢業,接著考上碩士,完成學業,當完兵,順利申請到留美念博士班的機會,直可說是一帆風順,為了放鬆心情,他去了一趟墾丁,這趟旅程,卻對他原本應該平靜無波的未來投下一顆充滿變數的炸彈,將他的人生炸個粉碎。

朴鎮遠不喜歡與一般的觀光客一樣,在那些風景明勝地區溜韃,他總覺得走馬看花實在無趣,因此,他儘量挑一些人跡罕至的僻靜處所遊覽,他騎著租來的摩托車,在筆直的濱海公路上風馳電摰,海風不斷在他耳畔嘶吼,可以滌盡他一身煩惱與塵埃似的張狂,他享受著生命、享受著陽光,第一次,他覺得已可以走出娟姐對他的傷害,他的傷口正在癒合…..

然而,是命運的作弄嗎?是上天在跟他開玩笑嗎?他竟迷路了,而且是迷到一處荒郊野外,當他定眼一看:乖乖!這是哪兒呀?幾座荒塚孤零零的聳立在眼前,他不看則已,一看簡直要昏倒,因為,其中的一個塚上居然寫著林慧娟三個字,上面的照片已模糊不清,但依稀是娟姐那巧笑倩兮的模樣……

鎮遠震驚之餘,他逃離了那裡,機車騎得飛快,他不相信!不相信!這如同晴天霹靂的事情,將他整個打亂了,他心中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娟姐往生了?離開人世了?不……這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是已經帶著女兒去教書了嗎?怎會埋骨青塚在此?那她女兒呢?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將如何生存下去呢?」

「嘎!」的一聲,鎮遠緊急煞車,好奇心與對娟姐的牽掛,讓他迴轉機車,他要回去查個清楚,他記得在往前一點的地方有一個小村落,在那兒,應該能打聽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你說要找林慧娟小姐啊?」「這名字好熟,好像聽過喔!」「林慧娟…..慧娟….是她啊!都去世七八年了……。」「那個女老師喔?才來教書沒幾個月便辭世了,聽說是得了癌症,發現時已經是末期癌了,發病沒拖多久,就往生了,就葬在前面那個墓地裡。」

傍晚在社區聚集閒聊的婦人們,妳一言我一語的,充分證實了朴鎮遠的疑惑,如此說來,娟姐真的已撒手人寰了?鎮遠心中的失意與懊悔,在此時升到頂點,他懊悔當時沒有對她好一點,至少不要惡言相向…..,他感到剛要癒合的傷口,又開始撕裂,鮮血淋漓…..,他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急切地問道:

「她不是有一個女兒嗎?那女兒呢?」

「女兒啊?好像被安置到孤兒院去了,真是可憐呢,才七八歲大的小女孩,長得還真是可愛呢!」「對呀!長得唇紅齒白,可討人喜歡呢!」「對呀!我們家那口子還想領養她呢!」「那怎麼可能,妳自己都生了五個,再來一個哪受得了啊?」「對啊!所以我堅持反對…..。」鎮遠認真聽這些三姑六婆的話,卻聽不到他真正想聽的,便道:

「她女兒去了哪個孤兒院?」

「這個我們哪知道啊?多半不會太遠…..,應該就這附近城鎮的某個地方嘛!」

「知道小女孩的名字嗎?」

「好像跟她媽姓林,也跟她媽同樣名字裡有個娟的樣子!」「叫涓關啦!我老公那時每天涓關、涓關的叫個不停,應該是叫林涓關沒錯,ㄟ,你是她什麼人,問這麼多幹嘛?她過世的時候也沒什麼親人來,因為都通知不到人,學校的資料也沒寫清楚,就不了了之了。」鎮遠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道:

「我是她….….表弟的朋友,我聽說她曾在這兒住過,就找來了。」聽到是親人,婆婆媽媽們又顯得熱絡,道:

「是這樣喔?她住過的房子還閒置在那兒呢,這兒窮鄉僻壤的,很少有陌生人來,所以那棟房子一直都沒租出去過,而這兒當地的人,都知道內情,嫌那房子不吉利,因此,就一直擺在那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喔!好…..去看看…..。」

鎮遠跟著其中的一人,應該是房東吧?她很熱心的去拿鑰匙開門,那是臨海的一棟小屋,外表一點也不起眼,房東卻頗得意,馬上向他推銷道:

「林老師把這兒佈置的很雅緻,我都捨不得換呢,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很便宜賣給你喔!」鎮遠聞言,倒吸一口氣道:

「賣給我?不…..我還沒有打算買房子。」那房東無奈的埋怨道:

「你不是她表弟的朋友嗎?自從她出事後,我這房子算是列入黑名單了,租也租不出去,賣也賣不掉,可真困擾死了,最近手頭又緊,你們都市人應該比較不會在乎這個吧?本來要賣三百萬的,我算你兩百萬就好…..。」

「可是….我還是學生耶!恐怕買不起……。」

「是嗎?那就算了。」房東有些失望,隨意道:

「那你隨便看看,她的東西我都沒動,過一陣子,也許要全清出去,在這樣擺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如果有喜歡的,就拿去當紀念品好了,不過,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是了,為了辦她的後事,能賣的全賣光了。」

房東走後,鎮遠一人在房裡徘徊,睹物思人…..,娟姐用過的杯子、毛巾、小孩的玩具……,窗前居然還掛著一串似曾相識的風鈴…..。鎮遠想起來了,那是娟姐生日,他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也是唯一的一份…..,原來,娟姐一直沒忘記他?還把他送的禮物掛在最顯眼的地方?她難道不恨他嗎?他在某方面來講,也算是欺騙了娟姐的感情,他沒有擔當、他罪無可恕……,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娟姐的青睞…..,淚水滑下來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一霎間,娟姐的美、娟姐的好,都重新回到他的腦海裡,而那位從不肯承認自己卑鄙的心靈,此刻湧現,那是發自內心、懺悔的淚水,他誠心期待娟姐的原諒,原諒他年少孟浪與輕狂。

風鈴依舊隨風響著,『叮叮!噹噹!』是那樣熟悉又陌生,他想起那個青澀的少年,將選了好久的禮物獻給女神時的顫抖心情,而娟姐收到禮物的驚喜表情,更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感動,就是那份感動讓他牽腸掛肚,然而……,不久,他就因自以為是的幻想破滅,而將娟姐的好與溫柔全忘了,他只在意並舔呧著自己的傷口,卻絲毫不知,娟姐的心被他傷得更深、更重…….,以他那時鄙視娟姐未婚生子的言行舉止,無疑便是那個在娟姐的舊傷上灑鹽的人……

傷心欲絕的娟姐,帶著女兒躲到鄉下來,是否因為太傷心,才會生了不治之症呢?癌症的起因雖然眾說紛紜,然而基本上仍是一個待解的迷團,當時,他如果能給娟姐一些鼓勵,哪怕只是一點點,都會對她有些幫助吧?他無異是那個冷眼看待溺水的人,不僅不拉她一把,還殘忍的將她推入萬丈深淵…..,這一切的不幸,難道他沒有一點責任嗎?他可以完全置身於事外嗎?

過了好久、好久,他由懊惱中驚醒,喃喃自語道:

「我已經沒有資格也沒有信心去當一個救世濟人的醫生了,我何其忍心,竟棄一對孤苦無依,向我發出求救訊號的母女於不顧,只為了我該死的自尊心……,這樣的我,哪有資格穿白袍去救人呢?娟姐的魂魄將會幻化成我的每個患者來責難我吧……..?不,我無法也不能……再行醫了,我要彌補這一切,我要找到那個小女孩,我不要出國留學了,我要照顧她的女兒,因為,就算我做得再多,也無法補償我犯過的錯誤……。」

朴鎮遠是個凡事要求完美的人,因此,當年他知道慧娟並不完美時,才會毫不留情的拂袖而去;而今,美好光明的前途擺在他眼前,留洋回國後,醫學院副教授的職缺在等著他、醫院主任的位置更是如探囊取物,以他的家世背景,想當個醫院院長都是指日可待、唾手可得、輕而易舉的事…..

但現在,他無法容忍自己犯下的這個大錯,也無法無視於這個缺憾的存在,他不能再一次棄娟姐母女不顧,這一切難道不是娟姐在冥冥之中牽引的嗎?她希望他照顧她的女兒嗎?她又再一次跟他發出求救訊號嗎?剛才房東說要處理掉這個房子….,是了,一定是這樣,所以….娟姐才把他帶到她的墓前?不…..不可以,我要替娟姐留下一點什麼來,替她女兒留下這些…..,不然,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於是,他衝去找房東,說他願意購買,但要去籌錢…..,然後,他把留學的錢全拿去買了房子,把望子成龍的父親氣得半死,揚言與他斷絕父子關係,他不在乎…..真的已不在乎了,接著,他發狂了似的找娟姐女兒,連碩士畢業典禮也沒參加,他根本就豁出去了。跑遍中南部的孤兒院後,終於在深山的一間孤兒院裡找到涓關,然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留下一大筆錢給孤兒院。

因為,當他看到當時才十二、三歲大,卻承襲了母親所有特點的涓關時,他根本無法與她多相處一分鐘,當她用無邪的清澈眼眸看他時,竟彷彿是娟姐正以無私包容的神態看著他,他受不了,逃命似地離開那兒,但,匯錢去孤兒院卻成為他每個月必做的事,他的薪水有三分之二是捐給孤兒院的…..,年復一年。

因為愧疚,朴鎮遠懲罰自己放棄行醫,一個等於曾親手殺死最心愛的女人的醫生,還談什麼救人?就算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恐懼,深深的撅住了他,他開始放浪形骸,要不是醫學院院長看在他功課頂尖與他父親的交情上,怎會錄用他做一個老師呢?他們都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可以使他一夕之間,憑添幾多滄桑;長輩們看在眼裡、疼在心底,人遇到挫折時,不靠自己走出來是沒有用的……

還好,醫學院裡怪人本來就不少,現在多了他一個朴鎮遠也不算什麼,但他不修邊幅的模樣,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變成他的特色,沒人能跟他聊上幾句,他倒是頗能自得其樂……,直到他在新生名單中,看到林涓關的名字時,他好不容易建築的城堡,又開始崩塌……,他顫抖著雙手,

凝視著,手捧那張輕薄的單子,卻彷若千般重,他搖頭道: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巧?是她女兒嗎?還是同名同姓?」他的疑問馬上獲得證實,教室中的涓關根本便是娟姐的化身,只是看來年輕稚嫩些,同樣美麗明亮的雙眸,只是少了一點少婦的幽雅風韻;同樣纖弱不堪一握的身影,只是多了一份年少不識愁滋味的巧笑倩兮;他心中打了個突:

「是她…..真的是她…..,命運之神吶!為何妳還不肯放過我?醫學院那麼多,她為什麼偏偏考到這一間?為什麼偏偏又是我的學生?是輪迴嗎?是娟姐在給我出難題嗎?我該如何面對她呢?該用什麼心情來對待她呢?該用什麼心情來對待這個我又懼又怕的女孩呢?」

當然,後來的答案很明顯,他瘋狂、不計後果與成敗的愛上涓關,然後,在從海中救回且救活涓關的那一剎那,他獲得救贖,把無力挽回娟姐生命的歉疚,由涓關身上得到滿足,重拾行醫的信心……,也重拾做為一個男人的信心。

此刻,心如死灰的鎮遠,在娓娓道來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他很高興不必擔心涓關知道真相後的反應了,她要遠離了,像一朵白色的雲朵,又像一隻美麗翩翩的蝴蝶,她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而他,朴鎮遠,一個傻氣的男人,他希望能為她祝福,因此,他對早已淚流滿面的涓關道:

「是我害死妳媽的……是我害妳成為孤兒的…….就算我為妳做了再多的事…..也無法彌補我對妳的母親所犯下的大錯……,妳能原諒我嗎?能嗎?知道這事以後,妳還能愛我嗎?能嗎?我不敢奢望……望著天天長大、漸漸亭亭玉立的妳,我除了遠遠守候,又能如何?……..為何那麼多醫學院妳不去唸,偏偏要來這個學校呢?為什麼妳該死的竟成為我的學生呢?每天與妳朝日相對,妳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想向妳認錯,我想對妳贖罪,我想……但我就是不該愛上妳…..就是不該引誘妳,讓妳該死的也愛上我…….,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妳已經愛上別的男人,他比我年輕、有活力,他一定可以帶給妳幸福的…..。」

涓關拼命搖頭,太多的情感,讓她不知該如何自處,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究竟能為他做什麼?她又對他做了什麼?他與母親的愛恨情愁,與她又有什麼相干?他折磨了自己十多年,她又該如何補償他?用自己的一生嗎?那柯建奇怎麼辦?她到底愛誰多一點呢?

不由得涓關多想,她義無反顧的將此時那麼脆弱、不堪一擊的鎮遠,輕輕的,如同慈母一般的攬入懷中,他….原本是她心目中不可搖曳、大樹一般的存在體,是她生活的依靠,沒有他,她哪能平靜無波,甚至是任性愛嬌的念這麼多年的書?她現在甚至已經知道,從自己十二、三歲起,他就開始間接的供應她的生活了,於是,她像慈母一般,輕拍著鎮遠的頭,道:

「這怎麼會是你的錯呢?是我和媽媽命薄,沒有幾年母女的緣份…..,我想,我媽媽在天之靈,一定會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你的付出,我媽一定會看得到的。請你停止自責好嗎?停止你該死的歉疚好嗎?你根本不欠我們什麼,反而是我們欠你好多、好多……,再這樣下去,你教我怎麼償還呢?」

「妳是說……妳不怪我?妳原諒我?」面對鎮遠那不可思議、無法置信的眼光,涓關的心糾結成一團,道:

「你就是這樣,凡事要求苛刻,所以才會搞得自己如此精疲力盡,這世上並非所有的事都盡如人意,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包括我媽、你、還有我,就是因為人的不完美,所以才需要更大的包容,那是一種比完美還要高尚的情境,那才是生來不完美的我們,所必須要追求、實踐的德性。求求你,可不可以拋下你那固執的念頭?重新開始?」

鎮遠驚訝的望著說出一篇大道理的涓關,什麼時候?她已經蛻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什麼時候?小女孩也有長大的一天?或者……,是娟姐附身在她身上,對他說原諒?不信鬼神的鎮遠,此刻卻由衷感到敬天祀神,他說:

「妳想不想去祭拜妳母親?我的…..初戀情人?」涓關淚水一刻也沒停過,從他自責時開始,她就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個場面,聞言,她破涕為笑道:

「想…..想了二十幾年,我終於知道我的身世了….,謝謝你,鎮遠,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是多大的包容,你是一個完美的人,真的。」

鎮遠搖搖頭,知道自己並非如涓關所想,但,此刻,渾身乏力、已無生活目標的他,根本就不想再徒然做任何努力。因為,失去了這幾年的生活重心涓關,生命不再有顏色。原本一直相當自負的他,總以為是自己在照顧涓關,支持她的生活;如今,當涓關提出分手,他才恍然明瞭,其實,涓關才是那個支撐他的推手,為了她,他忍受醫院忙碌的生活、為了她,他重新振作、為了她,他生活在絢爛的陽光下…..

兩人無言的面對荒嶺青塚,早已泛黃的相片依然沉靜,涓關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不知與她母親在對話些什麼。

鎮遠則抬頭看那一抹藍得不思議的青天,獨自面對路的那邊,凝視海的天際與碧落……。在他心中,陽光即將遠逸,伊人芳蹤將杳不可尋,從今以後,當他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不再有一張甜美的笑臉,在他耳畔嘰嘰喳喳;不,就算是一張因憤怒而生氣的臉與咒罵的聲音也見不到、聽不到了。

他將又回到從前那種形單影隻、離群索居、面目可憎的生活……。把醫院的工作辭了吧?鎮遠心想,這麼累幹嘛?反正已經沒有需要為她奮鬥的人了,那個柯建奇自己也認識,原則上,是個不錯的年輕人,肯上進又開朗,應該蠻適合涓關的吧?他如果敢欺負涓關,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鎮遠捏緊五指暗忖。

不知為何,鎮遠忽然有種父親面對即將出嫁的女兒的心情,複雜而莫名的情緒在心頭縈迴不已……

他卻不知,其實涓關此時也在心中對她母親立誓,這一輩子…....……跟定他了…..。這是一種患難與共、唇齒相依的愛情,原本她無法忍受的苛責與等待,如今,她深刻明白,那是鎮遠對她無有涯涘的愛,不管他究竟是愛她或是她母親多一點,他為她們所做的,遠遠超過她為他所做的,從頭至尾,她只是在享受他的包容與忍讓,卻從沒認真看待過他嚴厲底下的深情,比海還深、比天還高…..

柯建奇的慇勤追求,此時相衡見短,那只是一般的男女愛戀,怎麼比得上鎮遠生死相隨的無悔奉獻?她終於知道,在這個滾滾紅塵中,會喜歡她、追求她的人現在很多,將來想必也不會少;但,他……朴鎮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為她生、為她死的人,她又不是傻瓜,她想:

「也許,我們可以回到這個偏僻貧瘠的小村落開診所,幫助這些醫療不便的人吧?因為,他們曾經在我們最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不僅提供母親一個安身之地,還幫助鎮遠找到我……,不然,我哪能擁有現在的幸福呢?媽媽一定也會很高興我這麼做吧?」

於是,涓關走近背對著她望海的鎮遠,由他身後抱住他道:

「我們回『家』吧!以後,每天都來這兒散步!」鎮遠有些茫然道:

「每天來散步?妳說每天嗎?」涓關見他一副傻不隆咚的樣子,根本懶得理他,提腳便走,鎮遠一頭霧水的跟上來,還不停的問:

「怎麼可能每一天嘛!妳不是要走了嗎?啊?」涓關不理他,反而跑了起來,轉頭向後喊道:

「快點!來追我啊!來追我啊!哈哈!」銀鈴似的笑聲,在一片寂靜中響徹雲霄,鎮遠雖不明白涓關在樂什麼,但,只要涓關高興,他也就跟著高興起來,明天的事,明天再煩惱吧!想畢,他也笑著高喊:

「等等我啊!等我一下!我來了!」

被他們拋在身後的青塚,貼在上面的照片,巧笑倩兮依舊,忽然,竟不知為何,隨風脫落了去,乘勢遠颺天際…….,接著,一陣小小的龍捲風將它捲上雲端,上昇…..上昇…..直到再也看不見…..。此時,青天正藍,眼前的大海無垠,彷彿可以吞噬所有人世間的恩怨情愁、愛恨與嗔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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