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死都沒法再回到老家一次……。
人無法與命爭啊!也許他的命裡就注定無法回到睽違五十餘年的家鄉,這一縷遊子的魂!
如果說他死不瞑目,應該也能說的過去,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身子養好,風風光光的回老家去的!留在大陸的兒子都五十好幾了。聽說已經當爺爺了,那他不就升格當曾祖父啦!
奈何那大醫院留美歸國的有名大醫師給他下了砒霜,對治他的血癌,他由壯碩的山東人體魄,穿西裝打領帶、腳踩台灣兒子孝敬的名牌皮鞋,意氣風發的走進醫院,預備真真正正打一場戰,這回不是打日本鬼子,也不是打老共,是打他身子內的癌細胞!哪知打不到一個月,他就往生了,這癌果然是非常堅強,砒霜打死的不是癌細胞,而是他這個人。
據說這血癌啊!是他愛喝酒引起的!真是笑話了!想當年在大陸老家,他可是浸在酒缸子裡長大的!他家開的是有名的釀酒廠,他還帶了大把金條,想到上海去開辦一間酒廠,一展鴻圖,用他們山東的大麴征服那些洋鬼子呢。
奈何他大少爺脾性,辦工廠真是太累了,最後,所有的金條,全花在追求一個風情萬種、美麗可人的舞女身上。不過,他的真心也感動了那舞女,願意跟著他走,奈何當時他已阮囊羞澀,只好帶著心愛的女人開始逃亡。
結果,當然在半途便被追了回去,還被打得快半死,後來被朋友救了出來,為了避風頭,他不敢回老家,怕酒家的保鑣追殺到家鄉去,若讓家裡的二老知道他這麼荒唐,那還得了?
所以他便索性躲在軍隊裡,跟著國軍撤退到台灣來,那時,他心心念念的不是家鄉裡的大小老婆,而是那個來不及跟他雙宿雙飛的戀人!
因為,他以為沒過多久就可以回大陸去了,再過他大少爺的日子!就是可惜走失了那心愛的女人讓他惋惜,他早已想好,等回到家鄉,要怎麼跟父母稟報與籌錢,然後把她贖出來。
要說真格兒的,他沒打過日本鬼子,也沒打過老共,倒是他家鄉裡的妻兒被老共打成黑七類,為了避免拖累她們,他在台灣改名換姓,頂了同家鄉一個佃農從軍的缺,那人在撤退來台時臨陣脫逃,想回山東老家去,便大方的把軍籍讓給了他。
哪知,後來大陸淪陷,回不去了!他隱姓埋名頂別人的軍籍,重新過另一種生活,他安定下來了,娶了個臺灣小姑娘當媳婦兒,安安份份的過起安生日子來。
她在嫁給他幾十年後,才知道原來他在大陸還有老婆孩子,所以當兩岸可以互通往來時,她不讓他回大陸,怕他一去就不回來了!
所以,當他因為過意不去而匯錢給大陸的老婆孩子買樓時,她都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不知道。
後來,聽說他大陸上的兩個老婆先後的往生了,她才鬆口要讓他回去!
偏偏這時他卻得了血癌,所以只好把身子先將養好之後,才能快快樂樂的回老家。
想當年,她可是南台灣當紅的歌舞團當家臺柱,人稱黑貓,會心甘情願為他一個老芋仔洗手做羹湯,可也是經過一番的內心掙扎與家庭革命,被父母斷絕了往來,不過,她不怕,從小她就獨立慣了的。
她喜歡他的那一手好字!還有飽讀詩書的模樣。
她大字不識幾個,從小就被賣給歌舞團打雜,長大後因為長得美,順理成章被團長提拔成當家臺柱,也被迫著成為團長的禁臠,只是團長對她的疼愛卻觸怒了團長的老婆,總想盡辦法找她麻煩,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剛好有一次去廟口看熱鬧,看到他正當眾揮毫,幫人寫春聯,她就是那時對他產生好感的。
後來她常常藉口去找他寫家書,其實她家鄉裡也沒幾個人識字兒,她只是喜歡看他書寫時的專注勁兒!還有聽大家對他讚不絕口的一手好字兒!
而且,他可以帶她脫離那種三角習題的尷尬情形。
他跟她說,他自小在富戶裡長大,寫字是打小兒就給逼的,想寫醜點兒都有些為難,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態!
他卻沒跟她說,他家鄉裡討了兩房媳婦兒、還生了一個兒子呢!
他更沒有跟她說,他娶她是因為她讓他想起上海 那個舞 小姐,一樣是跳舞的,一樣是美人兒,他把對上海舞小姐的難忘與相思,轉移到她的身上。
直到他往生了,他朋友在他的靈位上又添了個名字,她才知道,原來他騙了她快五十年!
不止名字不一樣,居然連姓都是假的?她到底是哪家的媳婦兒?她有些著腦,愛了他大半生,為他生了一群兒女,結果,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似的!他不僅在大陸已經娶過老婆,而且還是大小兩個老婆!連大陸早有個兒子也瞞著她!這會兒臨終了,她才發現什麼都是假的!生日也是捏造的!年紀自然也是隨口說的。
沒一樣是真的!全是他亂編的,這一切的一切就跟場夢似的!
現在倒好,他一走了之,讓她想找個人理論一番也找不到!她的滿腹委屈與辛酸只能往肚子裡吞!
他大陸的兒子來奔喪,跟他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年紀比她小不了多少!
要不是她戒煙了,她可能會把自己抽死,好去地府裡找他算帳!
讓他親口對她說抱歉!然而,後來她想開了,雖然他的身世全是假的,但他的人卻是真的!陪了她五十幾年也是真的!
她跟他才是真正的夫妻!半生的夫妻!所以她也釋懷了,至少,她是他生命中陪他最久的女人,這點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慶幸的是,他朋友至少沒跟她說上海舞小姐的那段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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