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嬤嬤壓根兒也沒見過退斯妥也夫斯基。春天她只叫著一句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天使們就在榆樹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沒有開花。
鹽務大臣的駱駝隊在七百里以外的海湄走著。二嬤嬤的盲瞳裡一束藻草也沒有過。她只叫著一句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天使們嬉笑著把雪搖給她。
一九一一年黨人們到了武昌。而二嬤嬤卻從吊在榆樹上的裹腳帶上,走進了野狗的呼吸中,禿鷲的翅膀裡;且很多聲音傷逝在風中,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開了白花。退斯妥也夫斯基壓根兒也沒見過二嬤嬤。
◎瘂弦(1932-現在還在喔!),本名王慶麟,河南南陽縣人。與張默、洛夫籌設「創世紀詩社」,澆灌台灣詩壇,更以一本《瘂弦詩集》流傳於世。
瘂弦詩作將存在與命運統攝在人生的荒謬上,以為人生經驗的鑑照,勾勒詩界世界的美學與圖像。以〈鹽〉書寫人心的空洞與飢饉,致力於為生民擊石歌苦,用鷹揚的雙眼觀察人世,以強力的心臟體驗人世,浮雕出血肉鮮明的生命莊嚴,在詩中捶撻不完美的世界。
此詩具有散文詩的形式,小說的結構,戲劇的衝突要件,統攝在對荒謬人生的嘲諷。像二嬤嬤這樣的人繁多,衍生出的問題卻不受到重視,「退(杜)斯妥也夫斯基」這樣的國際知名文學大家,更不可能看見中國的處境。
「二嬤嬤」與「退斯妥也夫斯基」是無理而妙的鍵結,一是生活中老邁的困頓者,一是享有文學盛名的俄國作家,二者地位雲壤之別。二嬤嬤需要的日常鹽製品,與文學修養毫無關涉,她需要極粗的物質生活滿足,而不是高貴的文學美感能力。「天使」與「豌豆」具有雙重指涉,「天使們就在榆樹上歌唱」不僅予人沒有聖潔之感,更沒有聖音唱頌的喜樂,反而是惡意的戲嘲感。
二段中,鹽務大臣的海湄之行與「二嬤嬤的盲瞳裡一束藻草也沒有過」產生強烈的反差,「盲瞳」更加深生命耟作品的悲劇性,「天使們嬉笑著把雪搖給他」更具殘忍的諧謔感。
三段中,革命黨人也來不及解救二嬤嬤,裹腳帶絆著二嬤嬤成為困頓的一生,卻也因此解放了二嬤嬤的一生,裹腳帶更是封建時代的象徵。
◎取自:【翰林品藻】瘂弦〈 鹽 〉的苦味 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2027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