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九月的整頓,十月份看起來小孩各方面都進入軌道。也祝福大家
平安、無憂。 貼一篇我的投稿好了^^。
我的鐵血後母
我是一個罕見病萊氏症的患者。所謂罕見病,就是人們對於這種病症
了解非常少。成長過程中,醫生、父母、老師、親友…,我周遭的這些重要人物們,對於我生命的可能性,大都懷抱著自以為是、確沒有把握的態度。
而我呢?徹底淪陷在生命的虛實真假之中。我習慣複述最容易聽到的話語,別人話語中所陳述出來的我,我跟著講著講著就認為那就是我,講白了就是「我很容易被洗腦」。我的智商在八十左右,有些能力還算可以,但有些部分被歸類為遲緩或者非正常,殘障手冊上寫著「罕見重、肢障輕、多重障」。九歲之前,經常聽到爸、媽跟別人提及:「萊氏症這種病平均壽命是十歲。」我的生命掛著一枚「可憐」的明顯招牌,他們給我豐富的愛,但是這個鼓脹的愛心的枕頭裡面塞著愧疚、心疼和恐懼的棉花。
我爸爸是獸醫博士,我雖然是動物界的黃種人,當我像個小熊般向這個世界呼救,高大的爸爸也只能像大熊般擁抱我,提不出任何專業態度來面對我。爸爸的朋友常常說他像個「苦旦」滿臉憂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因為我沒有見過我還沒出生以前的他。
媽媽是學藝術的,而且是屬於貝多芬或者梵谷那類帶著深層傷痛的
藝術人士,總是帶著悲情面對我的可能。媽媽說她為了我們放棄一切,
她的愛像空氣般充滿著我的人生。她說我身體缺乏能量所以動一下就得休息,我要一直吃零食補充能量,所有人認為我是個玻璃娃娃,她努力地為我爭取一切可能的最大殘障特權。我一出生,菲律賓阿姨就等著時時刻刻、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餵我吃飯、幫我洗臉擦手洗澡、陪我睡覺、帶我們復健、幫我們穿衣穿鞋收拾,一直到十歲都是如此。我幾乎沒有被放手走過超過十公尺的路吧?大家怕我跌倒。我不需要對任何事情負責任,甚至流口水都不用自己擦,阿姨立刻會幫我弄得乾乾淨淨的。我們的交通工具不是爸媽的車就是計程車,而且他們會找到最短路徑,先讓我和阿姨找地方坐著等,他們去停車。我進學校念書,體貼的阿姨一直坐在我的身邊,幫我收拾東西並且維持治安,不讓其他好動同學碰撞到我。我上學常常快要中午才到校,大概因為我生命太沉重吧,媽媽覺得必須這樣對待我才能平衡。我有個病況與我類似、大我兩歲的姐姐,成長方式跟我相仿,我們都樂於當個很可憐的人。
許多事情媽媽要我們不要跟爸爸說,到後來我們也不知道要跟爸爸說什麼?他們結婚時沒有問過我們,離婚好像也沒有必要得到我們同意。我八歲時,爸媽離婚了。最愛我們的媽媽離開這個家,苦旦爸爸一直在身邊,但感覺上他比我們更脆弱憔悴。爸爸平常要去學校孕育英才,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是跟著菲律賓阿姨相依為命。
我九歲半時,家裡多了位後母,和她之間的蜜月期大概不到半年,溫柔可愛的後母就變臉了。小時候聽的故事都是真的,後母真是恐怖,公主王子們真的要小心!最明顯的改變就是對於「時間」的態度,後母竟然不允許我們上學遲到?!我是罕見病耶,上學遲到會怎麼樣?老師也不在乎啊!後母在堅持什麼?每天要十點以前上床睡覺,我媽都任由我們凌晨一兩點,這叫做家常便飯。我爸雖然說要按時上床,但通常都是他自己在他床上打呼,我們和阿姨在我們房間繼續嬉鬧。早晨上演的攻防戰,我們用賴床、慢食、大便、裝生病、尖叫攻勢,來維持我們的遲到典範。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後母出得招數更為狠毒,最後眾不敵寡,世界就被後母給改變了。
她最令人髮指的一招是不再雇用菲律賓阿姨,深奧的理由是有阿姨幫忙會剝奪每個家人對於這個家的義務,同時失去了成長機會。從此,爸爸要倒垃圾、洗碗,姐姐從白雪公主淪落成灰姑娘,我從王子變成了庶民。所有可憐生病小孩的特權全被後母給剝奪了!我是罕見病耶!後母竟然無視於這個事實,硬要我們做個正常小孩。
我現在十三歲、姐姐十五歲,我們念金華國中特教班,每天早上六點半姐姐負責喊叫全家起床,姐姐幫全家準備麵包、倒牛奶。我們要在七點半前自己把所有事情做好,然後自己走路上學、搭公車放學。爸爸有時候會陪我們走路或開車去學校,大概一週兩次吧。早上這段時間,後母有時候還在床上睡、有時候起來晃來晃去、有時候跟爸爸甜言蜜語,不用指望她會為我們做甚麼。每天放學我們好像被催眠了,自動寫功課、吃飯、洗澡、整理書包,準時上床睡覺。
我很不習慣,但也沒有能力抗拒,三年半以來後母拿著皮鞭驅策我們,爸爸也被她帶壞了,也開口獨立、閉口進步。後母超不愛坐車,不要說開車或者坐計程車,常常連公車都沒得坐,在台北街頭跟著她走來走去,走著走著幾公里路程就在我的腳下一次踏過。她幾乎都不牽我們,遇到難走的路,就要我和姐姐相互扶持。爸爸和後母帶著我們上山、下海,跌倒爬起來、嗆到無所謂,以潛能開發之名行折磨蹂躪之實,沒有止境地要求我們。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不用手扶爬上幾階階梯時,大家歡聲雷動,還照相炫耀,爸爸險些掉下眼淚。現在我兩腳直上指南宮的千階石梯,什麼掌聲都沒有,他們只說聲加油,腳步沒有停地繼續往前走。
2010年暑假我們全家去美國58天,我背著自己的背包走了好多路,做了好多我以前不曾做過的事情,坐翻滾雲霄飛車、划獨木舟、釣魚、抓螃蟹、浮潛,去了好多博物館、遊樂園…。在科羅拉多州的高山中,後母只動口指導連扶都不扶我,我以自己的手腳攀爬上四千五百公尺的觀測點。攀登超過三千公尺高的山,姐姐有十公里山路實力,我則是六公里。
2011的暑假,我們沒有出國玩,後母說要調整我的狀態,讓我能夠在進入國中之後有個好的開始。她一直覺得我們情緒管理的能力停留在三、四歲的方式,所以積極地安排情緒管理課程。一放暑假我就去參加腦麻協會的EQ班,我學習到如何面對情緒。原本我就有在上潛能開發與心算,暑假兩位老師配合下猛藥,絲毫不手軟。連老師們也都不再可憐我們了。進入國中特教班,老師們更是和爸爸、後母沆瀣一氣,他們的字典裡沒有「可憐」。
2011這個新的學年度,後母給我們的功課是「真相和決定」,我一開始不是就說我很容易被洗腦嗎?後母竟然不滿足於我們是個聽話的小孩,而是要我們有自己想法,面對真相然後做決定,我們連被洗腦的習慣也要改。不過,她說:「每個決定後面有代價,你們要自己承擔。」不知道大家聽了有沒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呢?會不會太高深了啊?簡單解釋,早上要不要賴床,自己決定,但上學遲到的後果自己承擔。之前姐姐上游泳課很害怕,從頭到尾尖叫,教練勸退。後母請姐姐自己決定要不要學游泳她絕不勉強。不過後母冷冷地說:「那下次我們去游泳池或海邊,妳就不要怪我沒有帶妳一起去,我去水邊是打算放鬆的,沒想要照顧任何人,這是你不學游泳所要付出的代價。」結果,姐姐之後游泳課都非常認真學習,也不哭叫了。
問後母會不會很容易被誤解?怕不怕?怎敢對我們這樣?她就用那種山東響馬的口氣哈哈大笑:「我對誤解已經習慣了,自己也會誤解自己啊!我小時候還以為自己是美女耶!直到高中才知道並不是,原來誤會一場十幾年。只要不怕被誤解,氣魄就有了。」 遇到這種有氣魄的後母,我們也只能咬牙以對,要更強壯、堅韌,不屈不撓。
後母曾在跨國大企業做高科技商品的專案管理,她以前弄專案的那一套,全套在我和姐姐的身上了,每學期訂定目標、方法展開、然後執行校正、回授…。常有人跟她說,妳這樣不會大材小用很辛苦犧牲啊?她總說:「不會啊,以前在公司被老闆罵,現在自己選擇在家罵小孩,老公又溫柔體貼,很快樂啊。」由此可知,我們的未來的苦日子,既長且久,後母主持的「鐵血專案」應該永無結束的一天。我終於懂得為什麼人們說:「成長是苦澀的。」令人不解的是,當我們從可憐的公主王子降級為平民百姓的同時,我們家的苦旦爸爸,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像彌勒佛了?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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