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抓傷的背〉寫給帶著「慰安婦」傷痛活著的台灣阿嬤。
1
天已被焚化,灰燼是無處攀爬的
螻蟻,我們駝伏著沉重過自己數倍的命運
那時流蘇花還飄飛滿天
怎麼會就下了一場大火?
食物都吃完了
戰爭獨自燻烤著美味的城鎮
一個嗝,噴翻無數條人命
我的阿爸,阿母你們飛去哪裡?
男人找個左邊的肘骨和右邊的踝
女人找的卻是,船向南洋時
沒入遠菸的十六歲
那時幸與不幸,距離是一個炮火乍響的
七月。七月
神和鬼都頓時愛哭起來。
是誰弄濕了一雙再沒有乾過的眼睛?
反正青春也好老去也好
路,總是朝著死亡那一邊傾斜
2
海上的船是一盞七月的水燈
我們要去的地方,只有孤魂知道
是比日出還前面一點的
黑夜
3
一顆子彈穿過我的下體
竟像一片枯葉輕輕地飛過庭院
我已忘卻的疼痛如一排一排的落花
不知黏在哪一雙軍靴跟底,一步
踩爛一個少女的春天
今天做愛,明天埋葬的日本男人
在我張開大腿時哭了,我沒有憂傷
身邊躺著今天第二十七號客人
蝨子跳上那具被月光抓傷的背。
4
夢哩,愛人吻向我舔著男人腳趾的舌尖
他吐了。吐掉我稀爛的貞操和
一句一句造假的哼息
而微開的窗僅是吐了幾顆星星
5
然後,我回來了。帶著一張枯黃的年華回來
家鄉變了,到處是打結的舌頭
每顆粗糙的味蕾上都有盞老舊的懸燈
我們被搖晃著,發出「忘了!忘了!」的聲音
說不出滋味的,是滿身被跺陷的傷
老是同時這麼疼著。
我急忙擦去四處流竄的指紋
從巷口擦到街末,擦到遇見愛人隨即閃避的眼神
「請大聲的羞辱我吧!」
用頭顱作甕,醃著鹹過一次又一次潮退的白髮
留下最後一根有黑的睫毛,刺殺
柔軟的處女膜上那個酣睡的男人
我在眾人細窄的眼尾裡跪著
「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媽祖、王爺、三太子,
請賜給我一個坦然的死亡。」
藉著神的名義殺戮天使的人
關起門來,鞭打和強暴自己的妻子
而我卻在黑闇的深淵裡,墮落成
一朵百合,雖然不曾有人見過我的清白。
6
我走了,一路從村子口跌向夕陽
再沒有人作錯什麼,錯得只是
啣走山的弧線的鷺鷥,使我想起了家。
而被月光抓傷的背,始終沒有
痊癒。
─《勁報副刊》二○○○年四月二十一日─
一旦落入紅塵
不管成為精靈或是塵土
這肉身終究沒參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