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出版時間賽跑阿阿阿~
「可以是可以……清潔的衣服有什麼要求嗎?」
「不是新衣服也可以,校服可以有點問題,那個每天都穿的吧。」
「……謝禮呢?」
「哈?」
「請別裝糊塗。你又不是作為志願者來白白幫我的吧」
「唔嗯。嗯嗯」
忍野看著我。仿佛在把我估價似的。
「嘛,如果那樣能讓小姐覺得安心些的話。那我就收一些吧。那麼,這樣,十萬圓吧」
「……十萬圓」
對於這個金額,戰場原重復了一遍,
「十萬圓——嗎」
「在快餐店打一兩個月工就可以入手的金額吧。我想是沒問題的」
「……和對我的時候可是大有不同啊」
「是這樣嗎?我記得給那位小班長開的價也是十萬圓」
「當時你可是找我要五百萬圓啊!」
「你那是吸血鬼。沒辦法啊」
「不要把任何事都隨意的推給吸血鬼!我最討厭這種盲目追逐流行的風潮了!」
「付得起嗎?」
不假思索,輕蔑的用單手把插入對話的我給應付過去,忍野向戰場原問到。
戰場原回答了一聲「當然」
「不管做什麼都沒問題」
接下來——
接下來,兩小時後的——現在。
戰場原家中。
再次環視一遍。
普通情況下,十萬圓的金額已經不是什麼小數目了,對於戰場原來講更是一筆大金額了吧,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正是這間六疊面積的房間。
除了矮桌和衣櫥,以及狹小的書架外一無所有。
對於本是泛讀派的戰場原來說,書的數量略顯少了一些,看來她讀的大部分書都是來自舊書店或圖書館吧。
好像是以前的苦學生一樣。
不,實際上戰場原就是那樣。
學業方面完全是依靠獎學金。
忍野剛才說過,戰場原的情況比我要好得多,不過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不禁思考起來。
確實——以涉及生命的危險程度以及給周圍帶來的麻煩上來講,被吸血鬼襲擊可不是說笑的。曾經多次覺得,還是死了比較輕松,即便是現在,只要走錯一步的話仍舊會冒出這種想法。
所以。
戰場原也許是屬於不幸之人中的幸運兒。但是——想想從羽川那裡聽到的關於初中時代戰場原的故事,簡單地這麼歸納,這麼理解,覺得還是有些牽強。
至少,這不是平等的。
突然想到。
羽川——羽川翼又怎麼樣呢。
羽川翼的話。
她是擁有名為翼的異形羽翼的女人。
就如同我被鬼所襲擊,戰場原遇到了蟹一樣,羽川被貓魅惑了。事情發生在黃金周。雖然極為壯烈,結束之後,想想就好像是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事情,其實就發生在數天前。
雖說如此,但羽川基本失去了黃金周時候的記憶,她本人只勉強記得好像是靠了忍野的幫助才解決了事情,但說不定也可能都不記得了。不過,我——全部記得清清楚楚。
畢竟,那可是件麻煩事。
連有過魔鬼經歷的我都這麼想。比起鬼來還是貓更加可怕,這種念頭也不是沒存在過。
果然,從危及性命的觀點來看——雖然可以簡單地斷言,比起戰場原,羽川更加悲慘。但是——想想戰場原是懷著怎樣的心靈壁壘堅持到今天的話。
想想現狀。
不禁去試想了一下。
就連溫柔也會視為敵對行為的人生,究竟是如何渡過的?
出賣影子的年輕人。
失去體重的她。
我不清楚。
這不是——我能明白的事。
「我、洗完澡了」
戰場原從更衣室出來。
赤裸裸的。
「哇啊啊啊!」
「離開那裡。我拿不出衣服了」
戰場原一邊泰然自若地擺弄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指著我身後的衣櫥。
「衣服!把衣服穿上!」
「現在不正要開始穿麼」
「為什麼現在才穿啊!」
「難道要我不穿嗎?」
「我是說,快穿上!」
「忘記帶進去了喲」
「那好歹也用浴巾把身體遮住啊!」
「才不要呢,那種貧苦的動作」
一本正經地,正大光明地說到。
很明顯,這話題再討論下去也沒意義,我爬著般從衣櫥前離開,向書架移動,集中精神和視線數著書的冊數。
嗚嗚嗚。
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裸體……
可、可是哪裡不對頭,和想像的不一樣,雖然自認完全沒有對她懷過什麼幻想,但是我期望的,日思夜想的,應該不是這種想要大呼裸體萬歲的直行感啊……
「說是要干淨的衣服呢。白色的可以嗎?」
「不知道……」
「可是內褲和胸罩只有帶花紋的」
「不要跟我說啊!」
「只是征求一下意見而已,為什麼要喊這麼大聲。真是無法理解。難道你現在更年期嗎?」
衣櫥開啟的聲音。
衣服摩擦的聲音。
啊啊,受不了了。
腦中妄想的火焰無法退卻。
「阿良良木君。你是不是在看到我的裸體後產生邪念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是我的責任!」
「要是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即咬舌」
「啊~啊~真是貞潔呢!」
「是咬斷你的舌頭喲?」
「你還真是可怕!」
怎麼說呢。
以我的角度想要去理解這個女人,恐怕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吧。
一個人是無法了解另一個人的。
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好了啦。轉過來吧」
「知道了,真是的……」
轉過身來。
戰場原卻只穿著內衣。
連襪子都還沒穿。
還擺出一副煽情的姿勢。
「你這家伙到底什麼居心啊!」
「什麼嘛。這是為了表示感謝而做的殺必死,稍微高興點吧」
「…………」
原來想表達謝意嗎。
真是不明白啊。
不管怎麼說,比起感謝我更希望能得到道歉。
「給我稍微高興一點啊!」
「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出於禮儀也該發表一下感想吧!」
「唉,感想啊……!」
禮儀嗎?
說點什麼好啊?
那麼……
「身,身材不錯啊,什麼的……?」
「……真差勁」
像是腐敗的有機垃圾一般被唾棄了。
不,倒不如說是混入了些許同情的感覺。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注定一生童貞」
「一生!?你是未來人嗎!?」
「可以不要飛沫四濺嗎?童貞會傳染的
「女人哪裡會被傳染童貞啊!」
不,男人之間也不會傳染。
「等一下,為什麼從剛才開始談話就一直以我是童貞為前提展開啊!」
「難道不是這樣嗎。連小學生都不會把你當戀人」
「你這話裡有兩處錯誤!第一我不是蘿莉控,第二認真找的話肯定有願意做我戀人的小學生!」
「有第一點就不需要第二點了」
「…………」
是不需要。
「不過,我剛剛話確實存在偏見呢」
「能理解的話就謝天謝地了」
「不要唾沫四濺。毫無經驗的童貞會傳染的」
「好吧我認了,我就是個童貞男!」
逼得我不得不滿帶羞恥地地自白。
戰場原滿足的點了點頭。
「從一開始便老實地承認不就好了。這種事是足以匹敵你余留生命的好運哦,不要做多余的狡辯了」
「你是死神嗎……?」
與之交易就能看到女孩的裸體,
真是厲害的死神之眼啊。
「不用擔心」
說著,戰場原從衣櫥裡取出白色襯衫披在淺藍色胸罩上,要我再數一次書架上書未免太愚蠢了,所以我便,眺望著她。
「記得對羽川同學保密」
「羽川啊」
「她是阿良良木君的暗戀對象吧?」
「不是」
「這樣啊。總是一起聊天,我還以為肯定是那樣呢,所以才來套套你的話」
「別在日常對話中套話!」
「真囉嗦。像被我處分嗎」
「你、有什麼權力啊」
不過,戰場原對於班裡的事情好像是視若無睹啊。這種情況下,估計連我是副班長也許都不知道。不,這或許是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敵人的緣故吧。
「通常都是她主動過來跟我搭話的」
「真是大言不慚啊。是想說羽川同學在暗戀你嗎?」
「絕對不是那樣的」
我說道。
「羽川只是單純的凡事都照顧的周全而已。單純,而且有些過度的會產生,啊,那個最差勁的人好可憐喲,之類的愉快誤解。她是真的覺得,差勁的家伙會吃虧」
「那還真是愉快的誤解呢」
戰場原點了點頭。
「最差勁的家伙明明是最愚蠢的」
「……不,我可沒說到那種程度」
「全寫在臉上了」
「才沒寫啊!」
「這麼說的話剛剛還寫著呢」
「哪有這種事啊!」
本來——
無需我來說明,戰場原應該比我更了解羽川的性格才對。放學後,在我打聽有關戰場原事情的時候,羽川可是顯得相當——掛念她啊。□
或者說,正是因為這樣才不想讓羽川知道吧。
「羽川同學也——接受過忍野先生的照顧嗎?」
「嗯,算是吧」
戰場原扣上最後一枚襯衫的紐扣後,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白色的開襟毛線衣。看來是打算先穿上半身然後再料理下半身吧。原來如此,每個人穿衣服的順序也有所不同。戰場原則完全不在乎我的視線,反而將身體正面對著我繼續穿衣。
「哼」
「所以說——還是相信他比較好。雖然是個喜歡捉弄他人,性格開朗並且有些輕浮容易得意忘形,但確實有實力。放心好了。不僅我可以佐證,羽川也這麼說啊,肯定沒問題的」
「是嗎。但是呢,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說道:
「雖然很抱歉,但是忍野先生的話我連一半都沒有相信。就是因為輕易相信別人的話,當現在為止我不知道被騙了多少次」
「…………」
五個人——說了同樣的話。
結果他們全部都是騙子。
但是。
也不是——全部都是這樣吧。
「只是慣性般往返醫院。老實說,我對這個體質幾乎已經放棄了。」
「放棄了……」
放棄了——什麼。
要捨棄什麼。
「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中,是絕對不會有夢幻魔實也、九段九鬼子為我出現的。」
「…………」
「不過卡彌勒倒說不定會有可能出現」
戰場原用包含所有不快的聲音說道,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正是因為這樣——我偶然從樓梯滑落,偶然被一個同學接住,那位同學偶然的在春假被吸血鬼襲擊,然後偶然救了他的人又偶然和班長扯上了關系——隨後更加偶然地來幫助我,這種樂天的事情我根本難以想像」
說著。
戰場原開始脫掉開襟毛線衣。
「好不容易穿上的,為什麼要脫掉」
「忘記吹干頭發了」
「你難道是個傻瓜嗎?」
「請不要說些失禮的話好嗎?要是傷害了我怎麼辦」
吹風機放在很高的地方。
好像還挺注意外觀的。
以這種眼光看來,現在戰場原穿的內衣,好像是相當時髦的那種,但是,到昨天為止那樣還一直魅惑性地支配我大半人生的令我充滿憧憬的對象,現在看來也只是一塊布而已了。總感覺一股強烈的感傷以現在進行時在心頭悄然生起。
「要說樂天呢」
「難道不是嗎?」
「也許吧。但,這不是很好嗎?」
我說道,
「就算樂天一點」
「…………」
「又不是做什麼壞事,也不是在耍滑,堂堂正正的不好嗎。就像現在這樣」
「像現在這樣?」
戰場原茫然若失。
她好像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承受力之大。
「不是做什麼——壞事嗎」
「不是嗎?」
「嘛啊,確實如此」
不過戰場原在說了‘但是’之後,
「但是」
她繼續道,
「但是——也許就是在耍滑呢」
「啥?」
「沒什麼」
吹干頭發後,收拾好吹風機,戰場原再次開始穿衣服。剛才被濕漉漉的頭發給弄濕的襯衫和開襟毛線衣則掛在衣架上晾干,然後在衣櫥中開始尋找其他衣服。
「如果有來世」
戰場原說道,
「我想做KURURU曹長」
「…………」
已經感覺差不多不上這種毫無關聯性的對話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習慣我這種毫無關聯性的對話吧」
「嘛啊,有一半是這種感覺」
「果然呢」
「……至少不要講這種關於青蛙軍曹的話題啊」
「心理創傷開關(trauma switch)這詞對我來說過於現實了」
「是嗎……但是」
「沒什麼但是也沒什麼名字」
「沒什麼名字是啥?」
不知道是不是和別的什麼搞錯了。
當然,她到底想說什麼我也不清楚。
正在思考的時候,戰場原改變了話題。
「吶,阿良良木君。問一個問題可以嗎?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什麼」
「就像月亮的模樣,這是什麼意思呢?」
「誒?什麼?」
「不是忍野先生說過的嗎」
「那個啊……」
啊啊。
想起來了。
「忍野那家伙不是說過蟹的形象,可能會換成是兔子也可能是美女嗎。就是指這個啦。月亮的模樣在日本是兔子搗年糕的形象,在海外卻有形容成蟹或者美女的側臉的情況」
嘛,我本身是沒見過啦,只是聽過這樣的傳說。聽了講解的戰場原發出了,「原來是這樣啊」的帶有新鮮感的附和聲。
「你還真是了解這種無聊的事情呢。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這麼佩服你」
居然說我無聊。
還說什麼從出生到現在。
我決定要挽回一些面子。
「沒什麼,我可很精通天文學和宇宙科學喲。有一段時期相當熱衷於此呢」
「算了吧,在我面前就不要裝模作樣了。我已經全部了解了。反正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對吧?」
「聽說過語言暴力這個詞嗎」
「那你去給我找來專管語言的警察啊」
「…………」
感覺就算是現實中的警察也招架不住她。
「我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那個——譬如說,在日本,說起月亮的樣子果然還是和兔子有關,為什麼在月亮有兔子,你知道嗎?」
「月亮上是沒有兔子的。阿良良木君,都成了高中生了為什麼還會相信那種事情呢?」
「就當作有吧」
咦,難道不是當做有嗎?
如果有的話?
有哪裡不對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時有神,還是佛來著,算了那邊都無所謂,神還在的時候,兔子為了神,自己跳進了火中,燒焦自己的身體當做奉獻給神的貢品。這自我犧牲的精神感動了神明,從此為了讓大家不要忘記這只兔子,而在把它的形象留在了夜空中的月亮上」
小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記憶上已經有些模糊了,差一點都無法作為知識來炫耀了,嘛啊,大致上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神也做了很過分的事呢。這不簡直就是把那只兔子拿來示眾嗎」
「重點不是這裡」
「兔子也真是的。為了能得到神明的認同,就以自我犧牲為手段,結果不還是被看透了,真是膚淺啊」
「這故事絕對不是這個寓意啊」
「不管怎麼說,我都無法理解這故事」
這樣說著。
戰場原又脫掉了剛剛穿好的新上衣。
「……你其實只是想向我炫耀你自傲的身體吧」
「自傲的肉體什麼的,我才沒有那麼自大呢。穿反了而已,只是前後顛倒哦」
「真是高水平的錯誤啊」
「但是我確實不擅長穿衣服」
「像小孩子一樣的家伙」
「不是那樣的。太重了啊」
「啊」
大意了。
是啊,提包很重的話,衣服不也是一樣的嗎。
十倍重量的話,就算是衣服也不能輕視。
反省。
太大意了——真是不謹慎的發言。
「只有這個是做到煩也沒習慣——但是,沒想到你能發現其中的原因呢,阿良良木君。真是嚇了一跳。說不定你的腦袋中還有腦子在呢。」
「這當然的咯」
「當然的……像你這樣的生物的顱骨下面還有腦子,簡直好像是奇跡出現了一樣哦?」
「好過分的話啊、喂」
「不要介意。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這房間裡有個人還是掛掉比較好……」
「?保科老師可不在哦」
「你是在說那位應該值得尊敬的引導你人生的班主任老師死了會比較好嗎!」
「蟹也是如此嗎?」
「誒?」
「蟹也和兔子一樣也是自己跳進火坑了嗎?」
「啊,啊啊……不是,我不知道蟹的故事。有什麼由來吧。雖然沒有認真考慮過……難道不是因為月亮上也有海嗎?」
「月亮上是沒有海的。一臉自作聰明地說什麼呢」
「誒?沒有嗎?原來沒有啊……」
「天文學家也會吃驚啊。那只是名字而已啦」
「這樣啊……」
唔——。
果然還是敵不過頭腦好的家伙啊。
「真是的,露出馬腳了啊,阿良良木君。稍微有點期待你學識的我也太輕率了啊」
「你認為我的腦子非常笨是吧」
「居然察覺到了!?」
「當真在驚訝!」
似乎還想隱瞞起來。
玩真的啊。
「因為我的錯,才讓阿良良木君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笨……都是我的責任啊」
「喂,稍微等下,我就那麼笨得出奇嗎?」
「放心吧。我不會因為成績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
「這種說法已經等同於差別對待了啊!」
「不要唾沫橫飛。低學歷會傳染的」
「我們一個學校啊!」
「但是最終學歷就不一樣了吧」
「唔……」
確實啊。
「我會是碩士畢業。你則是高中肄業」
「都高三了怎麼可能退學啊!」
「你肯定會自己哭著跑去求人,請讓我馬上退學吧。」
「居然如此冷靜地說出了只在漫畫中才能看到的惡棍發言!?」
「偏差值測試。我,七十四」
「切……」
居然先說了。
「我。四十六……」
「四捨五入的話就是零了呢」
「哈啊!?騙人,結尾可是六……啊,你,難道是把十位數給!你對我的偏差值做了什麼啊!」
明明贏了將近三十分,還做出這種鞭屍的行為!
「要是沒有個百分的差距,就別想贏我哦」
「把自己分數的十位數也給……」
不可原諒啊。
「總之,以後請不要在方圓兩萬公裡的距離內靠近我」
「命令我離開地球啊!?」
「說起來神吃掉了那只兔子了嗎?」
「誒?啊,話題又轉回來了嗎。吃沒吃……要是深入到這種程度的話就變成獵奇故事了吧」
「就算不深入也夠獵奇的了」
「不知道,因為我腦袋很笨」
「不要再鬧別扭了。這會令我很不舒服」
「不正是你讓我變得這麼可憐的嗎……?」
「就算你一個人如此可悲,世界也不會為你爆發戰爭的」
「連一個人都無法拯救的家伙沒資格評論世界!先救助眼前這微小的生命吧!你的話是可以做到的!」
「嗯。決定了」
戰場原在白色的吊帶外面套上白色的夾克,然後穿上下擺張開如喇叭形的裙子,在換衣工作終於結束後說道。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去北海道吃螃蟹吧」
「我覺得就算不去北海道也能吃到螃蟹,雖然完全不合時節,嘛啊,戰場原想去的話,那就去吧」
「你也要一起去喲」
「為什麼!?」
「啊啦,你不知道嗎?」
戰場原微笑著。
「螃蟹、非常、好吃喲」
006
這裡是這個地區中最偏遠的小城。
一旦到了夜晚,周圍就會變得非常昏暗。黑咕隆咚的一片。正是這種與白天的落差,讓這幢廢棄建築的內與外的界線,變得幾乎無法分清。
讓我來說的話,因為是從呱呱墜地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所以諸如違和感、不可思議之類的感覺肯定不會有的,而且,不如說這樣才覺得是正常,不過,讓流浪者忍野先生來說的話,這種落差——大抵、與問題事件有很多盤根錯節的關系。
簡單來說就是密切相關。
他也這麼說過。
這些先暫且不論。
現在是午夜零時,過了片刻。
我和戰場原同騎一輛自行車,回到了之前的廢棄私塾。後坐上的坐墊是戰場原家裡的東西。
因為什麼也沒有吃過的緣故,多少有些餓了。
將自行車停在和傍晚時同樣的地方,從同一個鐵絲網縫隙中進入大樓區,忍野已經在入口處等著了。
仿佛一直等在那裡似的。
「……咦」
對於忍野的打扮,戰場原感到意外。
忍野一襲白服——將身體裹在[淨衣](譯注:淨衣,陰陽師的服裝)裡。剛才還蓬亂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和傍晚時相比簡直要認不出來似的,不過至少外觀變得整潔了。
人靠衣裝啊。
實際上這樣看來,反而會覺得不舒服。
「忍野先生——難道是神職人員嗎?」
「唔呀?不是哦?」
坦率地否定了。
「既不是宮司也不是禰宜啦。雖然是大學時選擇的科目,不過並沒有到神社就職。因為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呢」(譯注:宮司,神社的最高神官。
禰宜,一般神社中在宮司之下輔佐宮司的職位)
「想法是指……」
「都是自身的原因啦。可能真相是覺得會很無聊吧。其實,這套衣服,單純是為了打扮整齊啦。我只是沒有其他整潔的衣服而已。既然要去撞神,不光是大小姐,連我也必須准備妥當呢。難道我沒有說過嗎?要先創造氣氛。阿良良木同學那時候,可是手持十字架頸懸大蒜,以聖水作武器來戰斗的啦。關鍵的就是形式。不要緊的,禮法雖然很復雜,不過別看我這樣其實也是專家。絕對不會干出隨意舞一下幡,朝大小姐頭上灑一些鹽之類的毫無技術含量的事」
「啊,是啊……」
戰場原稍微咽了下口水。
有點不知所措呢,但是總覺得,這對她來說,有點過剩反應似的。我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唔嗯,感覺不錯,大小姐變得十分澄淨哦。真是了不起。姑且先確認一下,大小姐沒有化妝吧?」
「我認為不化妝應該會好一點,所以沒有」
「是嗎。嘛,總之這是正確的判斷。阿良良木同學,也有仔細地沐浴過了吧?」
「是啊。沒有問題」
既然我也要一同在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戰場原跑來偷看我洗澡的那個亂子還是保密吧。
「嗯。你看起來好像沒換洗得很干淨呢。」
「不用提這種多余的事情」
雖說要同在場,但我只不過是個旁觀者。不用像戰場原那樣連衣服都換掉,就算洗得不干淨也沒關系吧。
「那麼,讓我們快點把它搞定吧。已經在三樓,准備好場所了」
「場所?」
「嗯」
說著,忍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建築物的黑暗中。明明穿著那樣醒目的白衣,轉瞬就消失不見。和傍晚時一樣,我就像牽著戰場原的手似的抓著她的手腕,追上忍野。
「不過,忍野,你說快點什麼的,好像很簡單的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我現在做的是把年齡芳華的少年少女在深更半夜中帶出來這種事,作為成年人,想早點搞定它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就是說,不知道是蟹還是其他什麼的那個東西,可以輕松地消滅嗎?」
「這個想法可真夠草率的吶,阿良良木同學。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忍野頭也不回地聳了聳肩。
「這和阿良良木同學那時候的小忍,小班長那時候的魅貓是不同的喲。而且忘記了可不好,我是和平主義者。基本方針是非暴力絕對服從。雖然小忍她們是懷著惡意與敵意襲擊阿良良木同學和小班長的,不過這次的蟹並不是這麼回事」
「不是這麼回事你是指——」
事實上,只要遭受了傷害,那就應該認為存在惡意和敵意,不是應該這樣判斷嗎?
「我說過的吧?對手可是神哦。只是存在於那裡,什麼也沒有做。理所當然,只是在那裡存在。阿良良木同學只要放學就會回家吧?就類似於這種事。這次是大小姐自找的麻煩」
不會搗亂,不會主動襲擊。
也不會去附體。
自找的這種說法我認為太過分了,然而,戰場原卻一聲不吭。是沒什麼想法嗎,還是說,在心想將會發生什麼,所以忍野的話沒傳入她的耳中。
「所以,把它消滅或者干掉什麼的,請拋開這些危險的想法吧,阿良良木同學。現在開始我們要做的呢,是向神祈願哦。我們是居於下風的呢」
「祈願——嗎」
「是的。祈願」
「只要祈願,就可以“好,拿回去吧”地收回來嗎?戰場原的——重量。讓她恢復體重」
「雖然不敢斷言,不過或許可以呢。因為這和年末年初的參拜理由不同。拒絕人類殷切的祈求,他們還沒沒頑固到那種程度。所謂的神明,其實都是神經很大條的家伙呀。特別是日本的神明喲。先不說所謂人類的這個群體,就我們個體而言,對那些家伙來說,是怎樣都好的。真的是怎樣都好喲?實際上,在神明的眼中,我也好阿良良木同學也好大小姐也好,是沒有區別的呢。這和年齡、性別、體重都沒關系,我們三人,完全相同,都是“人類”而已呢」
完全相同——
不是“同樣”,而是“完全相同”嗎?
「嗯……這和詛咒什麼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呢」
「喂」
戰場原用下定決心的口吻,說道:
「那個蟹——現在還在我身邊嗎?」
「是的。在那裡,同時也存在於任何地方。只不過,為了讓它能夠降臨在這裡——需要准備一些手續呢」
來到三樓。
進入,教室中的一間。
進去後發現,整間教室都圍上了一圈稻草繩。(譯注:稻草繩是神道中的祭具。)
傳說將天照大神從天巖戶騙出來的時候,太玉命為了不讓其再度回到天巖戶而以稻草繩圍住門戶,由此起源)
課桌和椅子全部被搬了出去,在黑板的前面,設立著神台——祭壇。
從《三方折敷》、供品、供物都准備齊全來看,大概不是匆忙設置的布景吧。四個角落設有燈燭,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譯注:三方折敷,即為神明乘供品之白木台,因有三方之孔而得此名。從正上方看的話,是既像正方形也像八角形的正中有一個“三”(感覺像“乾”的符號)]
「嘛,看起來就像是結界的東西呢。正式的說法就是所謂的“神域”。不過其實也沒那麼厲害。大小姐,用不著那麼緊張喲」
「緊張什麼的——才沒有呢」
「是嗎。那是好極」
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教室的中央。
「兩位,請閉眼,低頭好嗎?」
「欸?」
「因為這是在神明的腳下呢。這裡已經是了」
然後——三人,在神台的前面排好。
因為與我還有羽川那時候相比,處理方法完全不同——要說緊張的話,我的確很緊張。是因為這種鄭重其事的氣氛嗎——總覺得,這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畏縮著身體。
自然而然,擺出這副樣子。
雖然我自己是無宗教人士,與分不清神道、佛教區別的最近的年輕人一樣。然而即便如此,對於這種狀況,心中還是會有一種要做出反應的,類似本能的東西。
狀況。
場所。
「吶——忍野」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雖然只是想了一下,這個,不論從形式還是場合來說,我不在場的話比較好吧?不管怎麼看,我都是個礙事的家伙吧」
「不會礙事的啦。雖然多半不要緊,大致上,因為還是有萬一的可能性呢。雖說是萬一,要發生的話還是會發生。那個時候,阿良良木同學,你可就要成為大小姐的肉盾哦」
「我嗎?」
「你那副不死之身究竟是為什麼而存在的呢?」
「…………」
唉,雖然這是相當帥氣的台詞,但至少並不是因為成為了戰場原的肉盾的緣故。
而且大體上,已經不是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突然說道。
「一定要,好好地,保護我喲」
「為什麼突然變成公主屬性了!?」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像你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明天就預定要自殺什麼的嗎?」
「瞬間就屬性崩壞了嗎!」
而且還是,一般來說就連背地裡都不會說的壞話,竟然就這樣當著我的面若無其事地說了。
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壞事,才必須得在今生面對如此的毒舌,看來有必要認真思考一下。
「當然不是讓你勉強做工的」
「還會給我報酬嗎?」
「索求物理性的報酬,真是膚淺。就算說,在你那句可悲的話中,包含了你所有的本性,也不為過」
「…………那麼,你會給我什麼報酬?」
「那個嘛……我就取消把阿良良木君想在“勇者斗惡龍5”中,想讓芙蘿菈穿上奴隸裝備的變態行徑,散播出去的預定吧」
「那種事情,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而且還是以散播為前提嗎?
好過分的女人。
「無法裝備這種事,稍微動點腦子不就能想通了嗎……這別說是猴子,大概連狗都能明白」
「等一下!雖然你擺出像在說經典台詞之類的表情,但至少其中沒有出現我像狗的這種直接描寫吧?」
「確實呢」
戰場原撲哧一笑。
「將你與狗相提並論,對狗豈不是太失禮了? 」
「………………!!」
每每冒出不常用的定型句,然後編入語言之中……這個女人,對於暴言的掌握,已經完全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那麼,就這樣,沒什麼事了。你這樣的膽小鬼,快點卷起尾巴滾回家去,繼續像平時那樣玩玩電擊器游戲吧」
「那種莫名其妙的游戲是啥!?」
說起來,你這家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散播關於我的性質惡劣的謠言。
「像我這樣高大的存在,對於你這種膚淺的存在,當然是完全地,完美地,忽視喲」
「嚼了半天舌頭,結果吐出的是更厲害的暴言嗎!?你這家伙究竟是被什麼恩寵著啊!?」
強不可述深不可測的女人。
順便一說我也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說起來,忍野。就算不找我,請那個吸血——小忍來幫忙的話不行嗎?就像羽川那個時候一樣」
這樣一問道忍野坦率地回答了。
「小忍的話,已經睡了哦」
「………………」
吸血鬼也有在晚上睡覺的嗎……
真是郁悶。
忍野將取過供品中的御神酒,將它遞給戰場原。
戰場原露出困惑的表情。
「飲酒之後,能縮短和神明的距離——就是這樣哦。嘛,也有放松心情的意義」
「……我是未成年人」
「即使不喝到醉酒的程度也可以啦。一點點就行」
「…………」
猶豫之後,最終,戰場原將酒一口氣喝了下去。看著戰場原將酒喝完,忍野接過遞回的酒杯,將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麼。首先是平靜下來」
朝向著正面——
將背對著戰場原,忍野說道。
「從平靜下來,開始吧。最重要的是,形式。既然場所已經設好,禮法也沒問題——最後只需要大小姐放松心情」
「放松心情——」
「請放松下來。從解除警戒心開始。這裡是自己的地盤。是你所在的,理所當然的地方。請埋頭閉上眼睛——開始數數。一,二,三——」
雖然——
我並沒有必要也跟著做,卻不由得也配合起來,閉上眼睛,開始數數。一邊這樣做,一邊想。
創造氣氛。
其意義,不只在忍野的打扮上,無論是這裡的稻草繩或神台,還是之前回家去沐浴,全部,都是為了創造氣氛——說得更明確些,就是為了滿足戰場原的心理條件而做的必要准備。
要說的話和暗示很接近。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取出自我意識,放松警惕心,然後,在和忍野之間,讓信賴關系萌生——盡管做法完全不同,但這一點在和我或者羽川的時候相同,是必需的。有信者得救的說法,也就是說,首先,從戰場原那裡獲得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實際上,戰場原也曾說過。
自己對於忍野,連一半的信任都辦不到。
但是——
那樣是不行的。
那樣的話,是不夠的。
因為——信賴關系很重要。
忍野無法幫助戰場原,戰場原只能自己救自己——這句話的真意就在於此。
我偷偷地睜開眼睛。
窺視四周。
燈火
四方的燈火——搖動。
通過窗戶進來的風。
即使突然熄滅也不會覺得奇怪——無可依憑的火。
但,那又是真實的光亮。
「平靜了嗎?」
「——是的」
「是嗎——那,試著回答問題吧。由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戰場原黑儀」
「就讀的學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與其說是意義不明,不如說是完全無意義的問題,以及相對應的回答,繼續著。
淡漠地。
以一成不變的節奏。
忍野仍然背對著戰場原。
戰場原,也仍然閉眼,低頭。
低頭,垂首的姿勢。
就連呼吸的聲音、心髒的鼓動,都能聽到似的寂靜。
「最喜歡的小說家是?」
「夢野久作」
「能講一下小時候的失敗經驗嗎?」
「不想講」
「喜歡的古典音樂是?」
「不怎麼愛好音樂」
「對於小學的畢業,你是怎麼看的?」
「那單純只是升到初中的過渡罷了。從公立學校到公立學校,只是過渡而已」
「初戀的男孩是個怎樣的人?」
「不想講」
「迄今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變的語調說道。
「最,痛苦的回憶是什麼?」
「………………」
戰場原——回答在這裡梗住。
“不想講”——也沒有說,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問題的重點其實只在這一個之上。
「怎麼了?我在問,關於你記憶最深處的。最——痛苦的,回憶」
「……母親」
不能夠保持沉默——在這個氣氛之中。
即使不想講,也無法拒絕。
這就是——形式。
逐漸成形的,場所。
按照規定的步驟——運行。
「母親——」
「母親她」
「沉迷,邪教」
沉迷於性質惡劣的新興宗教。
她這麼說。
把所有財產全部獻上,甚至不惜背負債務,直到整個家庭崩潰。就算是離婚後的現在,父親仍在為償還那個時候的債務,持續著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應該就是,最、痛苦的回憶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相比——也是嗎?
當然。
那邊的更為痛苦,這是肯定的。
但是——那樣。
那樣。
「只是那樣嗎?」
「……只是那樣」
「只是那樣的話,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認的。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人類所承認的權利。大小姐的母親信仰什麼祈求什麼,那些都只是方法論的問題」
「………………」
「所以——不只是那樣」
忍野——加強語氣,斷定道,
「說吧。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母,母親她——是為了我,才沉迷於那樣的宗教——被騙——」
「母親被惡質的宗教所騙——然後呢」
然後。
戰場原,用力咬緊下唇。
「家——家中,母親帶來一個人,那個宗教團體的干部」
「一名干部。那名干部過來,做什麼?」
「說——說是要淨化」
「淨化?淨化嗎?說是淨化——怎麼做?」
「說是儀式——將——我」
戰場原用混雜了苦痛的聲音說道,
「要——要對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上的?還是說——性的意義上?」
「性——的意義上。是的,那個男人,想對我——」
仿佛忍耐著無數痛苦,戰場原繼續說道,
「想侵犯我」
「……是嗎」
忍野悄然——點了點頭。
戰場原——
不自然的強烈貞操觀念。
強烈的警戒心。
防衛意識之高,攻擊意識之過。
感覺似乎找到了解釋。
還有對穿淨衣的忍野的過度反應。
在外行人的戰場原看來,神道自身也是宗教這一點——沒有什麼不同。
「那個——不守清規的和尚」
「這應該是佛教的觀點吧。畢竟也有推崇殺害親人的宗教。不能一概而論。不過,想侵犯你——這麼說來,應該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釘鞋,打了他」
「……真勇敢呢」
「那個人額上流出血來——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
「所以,得救了?」
「得救了」
「這不是很好嗎」
「但是——母親沒來救我」
一直,明明一直在旁邊看著。
戰場原——淡淡地。
淡淡地,說道:
「非但如此——還責備我」
「只是——那樣?」
「不——因為我,讓那名干部受傷的緣故——母親」
「於是母親擔下了懲罰?」
忍野搶先說出了戰場原的話。
這對話,就算不是忍野也能猜到接下來的句子——不過,對戰場原來說,似乎有效果了□ 「是的」
她老老實實——肯定了。
「因為女兒把干部弄傷了——這也是當然的呢」
「是的。所以——財產。房子也好土地也好——甚至還有債務——我的家庭,全毀了。完全毀了——明明完全毀了,明明是這樣,但崩潰,卻依然繼續。還在繼續」
「你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
「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大概,還在——繼續她的信仰吧」
「繼續」
「不知吸取教訓——也毫不覺得羞恥」
「那個也,痛苦嗎?」
「——痛苦」
「為什麼,會痛苦?不是已經與她沒關系了嗎?」
「我想。如果在那個時候——沒有反抗的話,至少——不會變成現在這種結果」
應該不會崩潰吧。
可能不會崩潰吧。
「你是這麼想的?」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真的,是這麼認想的嗎?」
「……是的」
「那樣的話這即是——大小姐。這即是你的心願啊」
忍野說。
「無論如何沉重,這都是你必須背負的。想讓他人為你分擔的話——是不行的」
「讓他人為我分擔——的話」
「不要移開視線——睜開眼睛,好生看看吧」
接著——
忍野睜開了眼睛。
戰場原也,輕輕——張開雙眼。
四方的燈火。
光亮,正在晃動。
影子。
三人的影子——也在晃動。
輕輕地晃動。
輕輕地——緩緩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戰場原——大聲地叫了起來。
勉強、垂著頭——表情裡充滿了驚愕。身體顫抖——瞬間汗流浹背。
她張皇失措。
那個——戰場原。
「看到——什麼了?」
忍野問。
「看——看到了。和那個時候相同——那個時候相同的,巨大的蟹,蟹,看到了」
「哦是嗎。我就完全看不到呢」
於是忍野終於轉過身,面向我。
「阿良良木同學,有看見什麼嗎?」
「沒——看見」
能看見的,只有。
晃動的光線。
晃動的影子。
這些——和沒看見是一樣的。
不能確定。
「什麼也——沒看見」
「是的呢」
忍野轉身面向戰場原。
「真的能看見蟹什麼的嗎,我們都看不到哦?」
「不,真的——請清楚楚。能看見的。我能看到」
「不是錯覺嗎?」
「絕對不是錯覺——是真的」
「是嗎。這樣的話——」
忍野尋著戰場原的視線看去。
仿佛,那裡有什麼——生物。
仿佛,那裡有什麼——東西。
「如果真是那樣,對它有什麼要說的話嗎?」
「要說的——話」
這時。
不像是在思考什麼,
也不像是要去做什麼。
戰場原——抬起頭。
大概,她對這個狀況——
對這個場所,無法再忍受了吧。
大概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不過,與理由什麼的無關。
與人類的理由,一點關系都沒有。
那個瞬間——戰場原,向後跳起。
飛躍。
宛如無重量一般,足不點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與神台遙遙相對的——教室最後面的公告板上。
砸上去——
不落下來。
落不下來。
維持著宛如被貼了上去似的狀態。
宛如受磔刑一般。(譯注:磔刑,“磔”本來不是用於人的。古代殺牲以祭神,肢解犧牲,謂之“磔”。後來變成一種對人的最為慘烈的酷刑,就是——分屍
「戰。戰場原——!」
「真是的。不是說過了要當肉盾的嗎,阿良良木同學。你還是老樣子,在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的男主角呢。還是說這種如同“盾牌”似的發呆才是你的特技嗎」
忍野很沮喪似的說。但為此而沮喪也無濟於事,因為那不是用肉眼能夠捕捉的速度。
戰場原就像重力是作用在這個方向上似的被使勁壓到公告板上。身體——正往陷入牆壁中。
牆壁會龜裂,毀壞嗎。
還是說戰場原會被壓碎呢。
「嗚……嗚,嗚嗚」
不是悲鳴——是呻吟。
痛苦的聲音。
但是——對於我,仍然,什麼也看不見。
除了戰場原正一個人被貼在牆壁上之外,什麼也看不見。然而,可是,但是——戰場原的話,應該有看見什麼的吧。
蟹。
巨大的——蟹。
重石蟹。
「真拿你沒辦法啊。哎呀哎呀,是位急性子的神明先生呢,明明還沒有獻祝辭的說。真是討人喜歡的家伙呢。今天是不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呀?」
「喂,喂,忍野——」
「知道啦,方針變更。已經這個時候了,只能來硬的了吧。不過就我來說,從一開始,不管用哪種方法都一樣呢」
忍野摻雜著歎息如此說吹到,毫無顧忌地,以堅定地步伐,向受著磔刑的戰場原接近。
若無其事地接近。
接著,“咻”伸出手。
抓住戰場原臉部位置的稍前方。
輕輕地——拉了下來。
「嘿咻」
就這樣,忍野用柔道中投技之類的招數——將被抓住的那什麼東西,重重地——狠狠地,摔向地板。沒有激起聲音也沒有飛起塵埃。不過,那種力道,就像剛才戰場原所承受的,抑或還要更強些——摔在地上。接著,以剎那般的迅捷,朝著被摔在地面上的東西,踩上了去。
朝著神,踩了上去。
粗暴至極。
毫無敬意或信仰,傲慢地對待。
這個和平主義者,完全,不把神,放在眼裡。
「…………」
而這一切,在我看來,除了忍野一個人在那——以令人想像不出的高水准表演啞劇之外,什麼都看不到,現在也是,除了他正技巧性地充滿平衡感的金雞獨立外,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在能看到那一切的戰場原的眼中——
似乎是足以讓人瞠目結舌的光景。
似乎是那樣的光景。
但那也只是一瞬,應該是因為失去支撐了吧,剛才還貼在牆上的戰場原,脫力地,簡單地摔在地板上。並沒有什麼高度,戰場原也幾乎沒有體重,所以落下時的沖擊力本身應該不是大問題,雖說如此,但這次落地完全出乎意料,所以她並沒有采取保護措施。看來是扭傷腳了。
「不要緊吧?」
忍野這樣向戰場原問了一聲後,凝視著腳下。那是——純粹的,估價般的眼神。
測量價值般地瞇縫著眼。
「螃蟹之類的,無論再大,就說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好了,只要讓它翻個身,就像這樣了。只要是這種扁平身體的,管他是什麼生物,對我而言,橫看豎看,除了能被踩上去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用處了哦——那麼,阿良良木同學,對於這一點有什麼看法嗎?」
突然,朝我提問。
「雖然從頭開始再來一遍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時間就不夠了。對我來說,就這樣“咕恰~”地把他踩爛才是最直截了當的」
「什麼直截了當啊——還什麼“咕,咕恰~”那麼逼真的擬聲詞……你那樣程度的一腳——頂多只會讓他抬下頭而已吧」
「不是那樣簡單的程度哦。用這種所謂“那樣程度”可是完全夠了呢。歸根到底,這種問題看來還是和心情掛鉤啦——祈求不能實現的話,就只有先下手為強了。這和以鬼或者貓為對手的時候是相同的呢。畢竟——《語言不通的話就只有戰爭》。這簡直就像政治嘛。不過,這樣踩爛他,姑且可以解決大小姐的煩惱,但也只是表面上。這是種治標不治本的姑息療法,就像是斬草不除根,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做法,不過眼下就這麼著吧——」
「就、就這麼著?」
「而且呢,阿良良木同學」
忍野用讓人討厭的感覺歪著臉笑道,
「我對螃蟹——可是出奇絕倫地討厭啊」
因為吃起來麻煩呢。
忍野這樣說——
這樣說著,用力。
在腳上——用力。
「等一下」
忍野的背後傳來聲音。
戰場原一言不發地——
一邊扶著擦破的膝蓋,一邊站起身。
「請——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將視線從我這裡轉換到戰場原那邊。
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有什麼事嗎。大小姐」
「因為剛才——只是太驚訝了」
戰場原說道。
「我能夠,好好地做到。靠自己,能夠做到」
「……嗯」
沒有抬起腳。
仍然踩著。
但是忍野,也並沒有將它踩爛。
「那麼,你來試試吧」
他對戰場原說。
戰場原聽到之後——
做了一件在我看來簡直不敢置信的事。她以正座的姿勢——將手放到地板上,朝著忍野腳下的什麼東西,緩緩地——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跪在地上——的姿勢。
戰場原黑儀——自己,跪在地上。
持續著,明明沒有人要求她、用這種方式
「——對不起」
首先,是謝罪詞。
「還有——謝謝您」
然後,是感謝詞。
「但——已經夠了。因為它們——本就是我的心情,我的感情——還有我的記憶,所以必須由我來背負。它們都是,不可失去的寶物」
接著,最後——
「這是我的請求。在此請求您。請務必,將我的重量,還給我」
最後是祈求般,殷切的話語。
「請務必——將母親——還給我」
當!
這是忍野的腳——踏響地板的聲音。
當然,應該沒有——踩爛什麼吧。
不是消失不見。
只是,理應那樣般——變回了本該存在於那裡,本該不存在於那裡的形態。
它回去了。
「——啊」
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忍野,還有…
即便理解了一切都已結束,卻維持著姿勢,就那樣哇哇放聲大哭的戰場原黑儀。從稍遠的位置,阿良良木歷眺望著這一幕。
啊啊,說不定戰場原,當真——千真萬確——是傲嬌屬性呢——他呆呆地這麼想到。
007
從時間上說。
從時間上說,我似乎搞錯了事件發生的時序。
雖然我當時斷定,戰場原是先偶然遇到蟹,失去了重量,其後戰場原的母親才焦心成疾,淪信於邪惡宗教——但其實並不是這樣,戰場原的母親淪信於邪惡宗教,是在戰場原偶遇螃蟹失去重量很早之前的事了。
想一下就能明白。
和裁紙刀、訂書機之類的文具不同,“釘鞋”可不是那種能夠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隨身之物。既然出現“釘鞋”這個單詞,我就應該想到,那是戰場原還在田徑部的時候——是初中生時代的事,在那個時間點我就應該察覺。就算事件不是發生在初中時代,總之也不可能在連體育課都不能參加,且變成回家部的高校時代。
正確說來,戰場原的母親淪信邪惡宗教——變得瘋狂信奉的原因,似乎是戰場原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連羽川也不知道的,小學生時代的故事。
向她試著問了一下。
小學五年級的戰場原——似乎是軟弱的女孩。
並不是指性格,而是如字面那樣身體‘軟弱’女孩。
並且,那時,她得了一種,人盡皆知的大病。據說是死亡率高達九成,似乎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那時——
戰場原的母親,尋找心靈壁壘。
該說正好被乘人之危了嗎。
恐怕與之沒有什麼關系——「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關系,就不清楚了喲」,雖然忍野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這麼說——戰場原的大手術成功了。如假包換的九死一生。對這一點,在戰場原的家中時,如果我能更仔細地觀察場戰場原的裸體,或許就能發現她背上淡淡殘留的手術痕跡吧,不過連這些都要求我做到的話,就太苛刻了。
將身體的正面轉向這邊,從上半身開始穿衣服的她——是不是故意想讓我看見?這應該是一種很過分的說法吧。
問我有何感想——嗎?
不管怎麼說,因為戰場原從大病中死裡逃生,戰場原的母親——對於那個宗教的教義,越發,沉迷了。
因為信仰——才讓女兒得救。
完全地,被套住了。
可以算是典型病例的人。
即便如此,家庭本身——還能勉強維持。雖然我根本不想知道那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哪個宗教,但基本方針應該是有效利用和剝削信徒吧。因為父親的薪水很高,以及戰場原家本是豪門,才得以勉強維持——不過,年復一年,母親對信仰程度,沉迷程度,越發嚴重。
家庭只能勉強糊口。
戰場原似乎開始變得與母親不和。
小學畢業的時候暫且不談——成為初中生以後,戰場原幾乎沒有和母親說過一句話。所以,從羽川那裡聽到的,中學時代的戰場原黑儀形象——在知道這些以後再一次比較的話,就能理解當時她歪曲得有多麼嚴重了。
簡直——就像是在自我申辯。
超人。
中學時代的戰場原,簡直就是個超人。
因為——那種形象——說不定,是專門為了做給母親看的。即使不去依靠宗教什麼的,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解決與母親的關系不和。
但本質上——她就不是那種活潑的性格吧。
而小學時代的軟弱,更不用說了。
我想她是在勉強自己。
不過,那樣,多半適得其反。
惡性循環。
戰場原越是努力——戰場原的母親就越是認為這都是多虧教義的庇佑。
這種適得其反的惡性循環不斷往復——
初中三年級。
快要畢業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明明是為了女兒才信仰的宗教,不知在哪裡主客顛倒了,戰場原的母親甚至將女兒獻給了邪惡宗教的干部。不,或許母親是相信,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戰場原抵抗了。
用釘鞋砸了干部的額頭,將他打傷到流血的程度。
結果——
家庭崩潰。
淪為悲劇。
一點不剩,全被奪走。
失去了財產房子和土地——甚至背上債務。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毀滅。
據說離婚是在去年,之後搬到民倉莊的公寓生活,雖然戰場原成了高校生,不過一切在初中生時代已經結束。
[已經結束]。
所以。
所以,戰場原——是在她既非初中生,也非高校生的過度期中——與之相遇。
一只蟹。
忍野說過。
「知道嗎?所謂的《思念之神》。就是思念與《緊咬(???)》——換句話說就是,牽絆的意思。這樣解釋的話,因為失去了重量以至連存在感也失去的事,就說的通了吧?一旦有過於痛苦的經歷,人類就會將這分記憶封印起來,這是在戲劇或電影中經常看到的題材呢。舉例來說應該是那樣的感覺哦。它是替代並接下他人感情的神明」
也就是說,遇上蟹的時候。
戰場原——與其母親一刀兩斷了。
將女兒像祭品一般獻給宗教干部,不來救自己,因此家庭也毀了,但是,當時自己要是沒有抵抗的話,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樣子吧,將矛盾的心——停下了。
停止思考。
失去重量。
獨自、前進。
自欺欺人。
找到了——心靈的壁壘。
「這是物物交換哦。交換,等價交換。所謂蟹,渾身鎧甲,看起來相當結實吧?就是給人這種印象呢。外表包著甲殼。就像用外骨骼來包圍內髒般,保管重要的東西。卻一邊吹著轉瞬即逝的泡沫。這東西、吃不得呢」
看來他真的是相當討厭螃蟹。
忍野這個男人看似輕浮,其實意外地——笨拙。
「所謂蟹,是寫作“解體般的蟲子”吧?應該也有“被解體的蟲子”這樣的說法吧。無論哪種,只要是在水邊走來走去的生物,都是屬於這種的呢。而且那些家伙們——還拿著兩把,巨大的鉗子啊」
從結論來說。
戰場原失去了重量——因為失去了重量,而失去了感情,才得以從痛苦之中,解放出來。沒有煩惱——萬事皆空。
正因如此。
所以變得——非常快樂。
那才是真心話。
失去重量之類——對於戰場原而言,並不是本質性的重要問題。但是——正因如此,戰場原就如同那位,以十枚金幣賣掉自己影子的年輕人一樣,對於賣掉影子的事,高興了一陣子之後,開始整日為之後悔。
但,並非因為與周圍人不協調。
並非因為生活變得不便。
並非因為交不到朋友。
並非因為失去全部。
只是因為——失去了感情。
五個騙子。
那五個人雖然與她母親的宗教似乎沒關系——但,包括忍野在內,對這些一半信任都沒有的家伙,依舊帶著另一半去相信他們——然後,可以說,每次戰場原感會到懊悔。也可以說她是出於一種習慣,才繼續去醫院——
沒有這種事。
我自始至終都看走眼了。
戰場原自失去重量以來的時間中。
什麼,都沒放棄。
什麼,都沒丟掉。
「雖然這不是什麼壞事呢。有過痛苦的經歷的話,並不是說必須與之對抗。並不是說與之對抗就很了不起。討厭的話就逃避,這完全沒問題哦。所以不管是丟掉女兒還是逃入宗教,都是個人自由。尤其是像這次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取回感情,也於事無補。對吧?沒有煩惱的大小姐,就算要回了煩惱,母親也不可能回來,毀掉的家庭也不可能再生了」
不會有任何改變。
忍野既非揶揄也非諷刺似的,說道。
「重石蟹,奪取重量,奪取感情,奪取存在。但是,與吸血鬼小忍或魅貓不同——那是大小姐所期望的,所以不如說是賦給她的。物物交換——神明、始終就在那裡。大小姐,其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哦。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即使如此。
正因如此。
戰場原黑儀——才希望要回來。
希望要回來。
早已,無法挽回的,回憶中的母親。
記憶,與痛苦。
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我是一點都不明白,以後大概也永遠不會明白。並且,正如忍野所言,於事無補,母親不會再回家,只有戰場原獨自,懷著那份一味痛苦的感情——
雖然什麼都沒改變。
「並不是什麼都沒改變」
戰場原,在最後說到。
用哭得紅腫的眼睛,面對我。
「而且,絕對不是無意義。因為,至少,交到了一個重要的朋友」
「是誰?」
「就是你喲」
對於反射性地裝糊塗的我,戰場原毫無羞澀地,而且,毫不委婉地,堂堂——挺起胸膛。
「謝謝你,阿良良木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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